第535章 怕得發抖的手,也能撕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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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帶著一種洗滌塵埃的溫潤與潔淨,緩緩流淌過封神台上的每一寸石刻。
    原本因戰鬥而崩裂的縫隙,在這光芒的撫慰下,竟奇異地彌合了些許,仿佛一位無形的工匠正在悄然修補著這個新生世界的基石。
    虞清晝沒有離開,而是在那株巨大的透明幼樹下盤膝坐定。
    陽光穿透新生的葉片,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明暗交錯,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閉上雙眼,昨夜與那“怯懦之我”的對話,仍在腦海中回響。
    “你是第一個,不用被天道認證,也能帶著所有人走下去的人。你的路,才是所有凡人都能走的路。”
    這句話,在起初聽來是沉重如山的責任,但此刻,當她真正接納了自己並非天生強者,也曾卑微如螻蟻的事實後,卻品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解脫。
    是啊,她不是神,所以她不必全知全能,不必一錘定音。
    她可以犯錯,可以迷茫,可以不安,而這恰恰是她與台下那些或期盼、或惶恐的凡人們,最深刻的聯結。
    正思索間,左臂上那道猙獰的噬魂魔紋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搏動,不再是過去那種撕裂靈魂的劇痛,而是一種溫和而有力的脈動,如同心髒的跳動。
    虞清晝心中一動,仔細感知,驚愕地發現,這魔紋搏動的頻率,竟與腳下大地深處,那透明幼樹根係蔓延的節奏,實現了完美的同步!
    她猛然睜開雙眼,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一個驚人的念頭湧上心頭:這株由眾生願望與謝昭華性命共同催生的新生之樹,並非隻是一個被動映照願望的鏡子。
    它……它在吸收!
    它在將自己壓抑了數百年,剛剛才敢於正視的那些恐懼、猶豫、軟弱,當作最精純的養分,轉化為自身成長的力量!
    原來,她的不完美,正是這片新天地的第一塊基石。
    “哢。”
    一聲輕響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盲童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她身邊,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靜默得如同一座亙古不變的石鍾。
    他坐回熟悉的樹根處,手中捧著那口曾埋下“野謊丸”的糖甕。
    甕中早已空無一物,唯有底部覆蓋著一層細碎的晶屑,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虹彩,像是無數滴淚水在漫長歲月中風幹後,析出的鹽粒。
    盲童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糖甕倒轉,輕輕一傾。
    那些晶屑如細沙般簌簌落下,沒有飄散,而是徑直灑入了虞清晝身旁的古井之中。
    水麵微漾,浮現出的卻不再是天光雲影,而是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畫麵。
    畫麵裏,是無數個蜷縮在明鑒城外的模糊人影,他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身形虛幻,仿佛隨時會隨風而逝。
    他們沒有聲音,沒有麵容,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與絕望,隔著水波透射而出。
    他們,正是那些曾因一句“妄言”,就被天道法則貶為影奴,被世人遺忘的存在。
    虞清晝心頭猛地一緊。她瞬間明白了盲童的用意。
    他是在用這種無聲的方式提醒她:他們所做的一切,所爭的一切,從來不是為了創造什麽驚天動地的神話,而是為了那個連說錯話、做錯夢都不被原諒的過去,永不再來。
    她緩緩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重新走向那麵刻滿了願望的願契坊石碑。
    這一次,她的腳步不再有絲毫回避與遲疑。
    人群自動為她分開一條道路。
    一名梳著雙丫髻、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在同伴的推搡下,紅著臉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她手中捏著一支炭筆,在石碑前踟躕了許久,似乎想寫什麽,又怕寫出來會是個笑話。
    她抬頭看了一眼虞清晝,鼓起勇氣,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問道:“仙長……我,我能許願,讓我娘聽見我說愛她嗎?”
    她話一出口,周圍便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
    有人小聲議論:“這丫頭傻了吧,她娘三年前就病死了,怎麽聽?”
    少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就要縮回去。
    “可以。”
    虞清晝清冷而堅定的聲音,讓所有議論戛然而止。
    她走到少女身邊,從她手中取過那支普通的炭筆,又重新遞還給她,目光溫和而認真。
    “你說出口,它就不是虛的。”
    少女怔怔地看著她,眼眶一熱,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不再理會旁人的目光,轉過身,一筆一劃,鄭重地在石碑上刻下:“我希望我娘能聽見我說愛她。”
    筆落的刹那,封神台中央,那本覆著碳化紙屑的無字玉冊,輕輕震顫了一下。
    透明的巨樹之上,一片全新的、晶瑩剔透的葉子,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緩緩舒展開來。
    葉片之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幅畫麵:
    一座荒涼的孤墳上,一朵由純粹光芒構成的、從未有人見過的謊語之花,頂開泥土,悄然綻放。
    它的花瓣並非實體,而是流光溢彩的霧氣,隨風輕輕飄散,越過山川,越過田野,最終飄進了一座遙遠村落的普通農家小院。
    院中,一位正在晾曬衣物的老婦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她側耳傾聽,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奇怪……我怎麽好像聽見有人在唱《窗前燕》?”
    那正是少女亡母生前最常哼唱的一首小調。
    此刻,那熟悉的曲調,正隨著那朵光花的花瓣飄散,悠悠然回蕩在小院之中,清晰可聞。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繼而,壓抑不住的低泣聲四處響起。
    無數人從那少女的願望裏,看見了自己深埋心底的遺憾。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古井的井口邊緣,一行玄奧的符文悄然浮現,它們並非此界文字,卻能讓所有看到的人瞬間理解其意。
    那是一句殘缺的文字:“脆弱……不是缺陷。蘆葦。”
    虞清晝凝視著那行文字良久,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枚布滿繁複封印的陳舊玄鐵符匣——正是當年她用來封印自身“怯懦”與“軟弱”的那一隻。
    她當著所有人的麵,解開符匣上的重重封印。
    “哢噠。”
    匣蓋開啟,內裏卻空無一物,唯有幾縷極淡的、仿佛隨時會消散的灰燼,在匣中盤旋如煙。
    “我不再把它沉進井底了。”虞清晝低聲說,像是在對眾人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話音落下,她指尖燃起一縷真火,投入匣中。
    玄鐵符匣連同其中的灰燼,瞬間被焚燒殆盡,化作一道青煙,沒有飄向天空,而是隨風融入了腳下的地脈。
    轟——
    整株透明的幼樹驟然劇烈地輕顫了一下,仿佛從沉睡中被喚醒。
    它的枝葉間,光華流轉,最終在主幹上凝聚成一道從未有過的全新銘文:
    “承認軟弱者,方握真實權柄。”
    這行字出現的瞬間,遠在九天之外,那片死寂的殘破銅鏡群深處,一道極細微、卻蘊含著無上天威的律令波,無聲垂落。
    它跨越虛空,目標直指謊都,試圖重新激活那套早已失效的“功德簿自動判定善惡”的古老機製。
    然而,這道律令波剛剛觸及謊都上方的天空,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所攔截。
    那屏障,是由無數最卑微、最混亂的“無效敘事”交織而成——孩童不成邏輯的夢囈、醉漢顛三倒四的狂言、老人絮絮叨叨的追憶、少女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些曾被天道視為噪音與冗餘的碎片,如今卻織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認知濾網。
    律令波一頭紮進這張大網,瞬間被扭曲、分解、篡改為億萬條相互矛盾的指令流,最終在空中“嘭”地一聲,炸成了一場絢爛而無聲的彩霧之雨,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虞清晝立於封神台上,仰望彩霧消散之處,神色平靜。
    她看到,遠處山脊線上,那即將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竟不是慣常的金色,而是一種淡淡的、帶著決絕意味的紫灰色——如同謝昭華逆轉天命時,那顆丹核燃燒殆盡前的最後一抹顏色。
    她緩緩握緊手掌,左臂的噬魂魔紋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某種來自遙遠時空的召喚。
    就在她轉身,準備暫作歇息時,異變陡生!
    那株已然與她心神相連的透明幼樹,最頂端的一片新葉,突然毫無征兆地翻轉過來。
    葉片之上,光影變幻,映出了一幅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畫麵:
    在一片漆黑的、不知深埋於地底多少歲月的空間裏,靜靜地躺著一口鏽跡斑斑的巨大青銅丹爐。
    爐身刻滿了古老的鳥獸紋路,而那沉重無比的爐蓋,此刻,正在極其輕微、卻又堅定不移地緩緩震動著。
    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封而出。
    虞清晝瞳孔驟然一縮。
    這是一種來自過去的威脅,一種連她都未曾感知的古老存在。
    要應對它,需要的或許不是至強的力量,而是同樣來自過去,卻被所有人遺忘的眼睛。
    她的目光越過台下形態各異的人群,最終,落在了遠處幾個蜷縮在陰影裏的佝僂身影上。
    她們曾是璿璣閣最尋常的灑掃婢女,如今是明鑒城外最卑微的影奴。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清晰地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