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你刪不淨,因為我們不肯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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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口青銅硯台,靜靜地躺在無人認領的山穀裏,仿佛已經等待了千載萬年。
它在等待的,不是尋常溪泉,而是一場顛覆乾坤的墨雨。
此時此刻,璿璣閣靜室之內,薑璃的左眼正微微發燙。
在她那隻曾與偽善功德係統深度綁定的眼瞳深處,整個九州大地化作了一片浩瀚無垠的數據星海。
無數微弱的光點在其中生滅,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正在覺醒的自我意識,一句發自靈魂的低語。
這些光點不再是之前那般稀疏離散,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匯聚成一條條奔騰不息的光河,尤其集中在那些被人遺忘的邊陲村鎮,以及早已化為廢墟的宗門遺址。
“我是不被寫進史書的那一頁……”
“我是斷橋下,從未被撈起的倒影……”
“我是被許諾,卻從未被兌現的明天……”
薑璃冷靜地分析著這股席卷天下的數據洪流。
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每當有人焚燒“囈語箋”,或是模仿其上的筆跡,用“瘋話書寫法”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跡,其周邊三日之內,必定會出現至少一名毫無關聯的凡人或低階修士,自發地,用類似的悖論結構,說出屬於自己的、荒誕不經的自我定義。
這種傳播,完全無視了地理的阻隔與邏輯的路徑,它不像瘟疫,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孢子,乘著無形的風,在億萬靈魂之間悄然播種。
“生態形成了。”薑璃在心中做出判斷。
這些被天道視為“亂碼”與“噪音”的非標準語言,已經擺脫了她們最初的刻意引導,開始擁有了自我演化、自我繁衍的能力。
與此同時,封神台廢墟之上,虞清晝正立於一張由地脈數據匯成的巨大光圖前。
她指尖輕點,將那四十九處頑強生長的透明草光點,與七處曾凝結出聲晶的地點,用一道道流光連接起來。
一張前所未聞的“非備案網絡圖”在夜色中緩緩成型。
圖中,所有節點並非孤立存在,它們正通過深埋於地脈之中、那些殘存的“心跳紋理”,緩慢地進行著信息交換,形成了一個龐大而隱秘的、類似於生靈識海的類神經網絡結構。
“該測試了。”虞清晝自語。
她取出一塊從“銘記之核”上剝離的殘片,如同一塊服務器的核心芯片,又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僅僅一滴、卻濃稠如夜的“無理墨”,小心翼翼地滴在殘片之上。
墨汁滲入,殘片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
就在這一瞬間,遠在萬裏之外的北方雪原,一處被冰封的古戰場遺址上,一株孤零零的透明草,在漫天風雪中,竟毫無征兆地綻放出了一朵冰晶般的花朵!
花瓣翕動,一段微弱卻清晰的哼唱聲隨之散逸而出,那曲調,竟與此刻璿璣閣靜默祭壇上,那幅瘋語長絹被風吹過時發出的聲音,完全同步!
網絡,已然連通。
得到虞清晝的傳訊,薑璃知道,她必須為這個***絡的徹底激活,爭取到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時間。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靜室大門,以一種近乎癲狂的姿態,衝入了璿璣閣的傳法大殿。
此刻,正值眾多弟子早課之時。
“規矩?誰定的規矩!”
薑璃雙目赤紅,右臂之上,那猙獰的漆黑魔紋已經不再掩飾,如活蛇般蜿蜒攀爬,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混亂氣息。
她一把奪過講經長老手中剛剛頒下的新版《門規錄》,在數百道驚駭的目光中,將其撕得粉碎!
“憑什麽要被命名!憑什麽要守你們的道理!”她狂笑著,竟將那些紙片碎片胡亂塞進嘴裏,混著一碗剛端上來的苦藥,硬生生吞了下去。
她的行為,瘋癲到了極致,整個人仿佛已經徹底被天魔血脈吞噬了理智。
然而,那無處不在的係統淨化協議,依舊毫無反應。
在天道的監察邏輯中,她的所有生理指標,心跳、靈力波動、神魂頻率,都因為她提前埋下的那枚“糖分模擬符”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穩”。
她此刻的狀態,被完美地判定為“因長期壓製魔性而導致的神魂崩潰”,屬於可控的、無需啟動核心清除協議的“內部損耗”。
就在眾人亂作一團,幾名長老上前試圖製住她時,薑璃借著摔倒的動作,將一枚早已藏在袖中的蜜餞,不動聲色地,用指尖碾碎,悄悄埋入了身旁一座丹爐的灶底灰燼之中。
那蜜餞裏,藏著一枚由虞清晝煉製的、可以模擬糖分代謝信號的微型符籙。
它將在這灰燼之下,長期釋放出虛假的生理穩定值,徹底斬斷係統對薑璃身體狀態最基礎的監控依據。
她,獲得了暫時的、絕對的自由。
另一邊,盲童已經連續七日,守候在遺忘之井旁。
這口位於璿璣閣禁地深處的古井,深不見底,傳聞連接著被世界法則徹底遺忘的虛無。
每日,當日影西斜,一天中陰陽交替、法則最為模糊的時刻,盲童便會取出一張寫滿了“瘋語”的囈語箋,沉默地,將其投入井中。
紙箋飄落,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直到第七日的傍晚,當最後一張囈語箋墜入那片深沉的黑暗後,井底,終於傳來了一絲微弱的回應。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頻率。
一種源自那口青銅鏽鍾、源自墨台殘餘意誌的頻率,開始沿著那張看不見的“心跳紋理網絡”,反向輸送,瞬間擴散至九州大地的四十九個節點!
虞清晝手中的光圖猛然大亮!
她清晰地監測到,四十九處地點的透明草葉片,在同一時刻劇烈震顫,釋放出微弱卻同頻的聲波。
這些聲波交織在一起,竟組合成了一組可以被解析的、最底層的指令碼:
“允許……未命名者……接入。”
服務器,向所有用戶,敞開了大門!
時機已到!
薑璃掙脫了長老的束縛,她沒有再偽裝瘋癲,而是以一種令人膽寒的冷靜,召集了那三百七十二名最初的“命名者”。
每人分發到了一支由聲晶粉末混合特殊膠質製成的炭筆。
筆身微涼,握在手中,仿佛能聽到無數靈魂在低語。
“不必聚集,”薑人性化的聲音傳遍全場,“散至各處,山巔、溪邊、石階、林中……隨你們的意。一炷香後,同時在你們麵前的任何地方,寫下同一句話。”
三百七十二人手握炭筆,迅速散開。
一炷香燃盡。
從璿璣閣的最高峰,到最偏僻的夥房,三百七十二人,用三百七十二種不同的筆跡,在石壁、在土地、在樹幹、在水麵……同時寫下了那一句最終的宣言:
“我不是你說的那樣。”
落筆的瞬間,整個天地,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緊接著,九州大地之上,那四十九處節點,同步爆發出一道道刺破天穹的光柱!
所有的透明草,在這一刻集體崩解,化作億萬光塵,扶搖直上。
它們所攜帶的聲波,不再是微弱的哼唱,而是匯聚成了一張覆蓋了整個修真界的、無形的“多維聲網”!
天道法則的監察係統,在這股源自概念層麵的海量衝擊下,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大麵積延遲!
高懸於雲端之上的三座監察神塔,其上的符文之光急劇閃爍數次後,竟黯然熄火!
封神台廢墟之頂,虞清晝迎風而立,手中緊握著那幅早已停止燃燒,卻依舊溫熱如活物的瘋語長絹。
她望著南方,那裏是凡人最多,也是被遺忘者最多的地方。
她像是對一個看不見的朋友,輕聲問道:
“現在,能聽見了嗎?”
風,穿過那幅由灰燼與發絲織成的長絹,帶回了答案。
不再是模糊的沙沙聲,而是無數個聲音的重疊。
有稚嫩的、有蒼老的、有顫抖的、有堅定的……它們匯成一股洪流,清晰地,齊聲回答:
“聽見了。”
薑璃就站在虞清晝身後不遠處,她右臂上的魔紋已經徹底失控,蔓延至脖頸,絲絲縷縷的黑霧在她周身繚繞。
她聽見了那聲回答,臉上卻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她緩緩抬起手,掌心是最後一塊玫瑰酥。
那是她為自己留下的、最後的一絲甜。
她看了它一眼,然後,五指用力。
酥糖化作粉末,混著她指尖逸散的魔氣,隨風飄散。
這一刻,遠在萬裏之外那座無人山穀中,那口古樸的青銅硯台,微微震動了一下。
一滴新墨,從硯台底部緩緩滲出。
它不再執拗地試圖逆流而上,而是順應著這個世界的重力,仿佛一顆遲來萬古的、黑色的眼淚,緩緩滴落。
這場勝利的喧囂落幕後,真正的寂靜才剛剛開始。
薑璃的目光,越過狂喜的眾人,越過癱瘓的監察神塔,最終,落在了璿璣閣禁地深處,那口古井的方向。
她的臉上,沒有了癲狂,沒有了痛苦,隻剩下一種平靜,一種可怕到極致的平靜。
遺忘之井,是時候,去見見它真正的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