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無名者心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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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抬起手,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需要被填滿的虛無。
但這種感覺隻持續了一瞬,便被祭壇另一側的動靜所吸引。
虞清晝已然不眠不休,徹夜勞作。
她麵前不再是之前那種流光溢彩的數據光圖,而是一張張鋪開的、質地特殊的玉帛。
她以自身的噬魂魔紋為筆,蘸著一種無色無味的液體,在玉帛上飛速繪製著。
那液體,正是從遺忘之井井壁上辛苦收集的滲水。
三百七十二份圖譜,對應著三百七十二名璿璣閣女修。
但圖上沒有靈力軌跡,沒有符文結構,隻有一道道純粹的、被剔除了所有超凡力量幹擾的生理節律曲線——心跳圖。
這是凡人都會有的,最基礎,也最容易被天道係統當做“背景噪音”忽略的東西。
當最後一份圖譜繪製完成,虞清晝將三百七十二張玉帛同時浸入了盛滿井水的琉璃盆中。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三百五十五張玉帛上的心跳曲線如墨入水,瞬間消散,化為虛無。
唯獨十七張,其上的曲線雖然變得黯淡至極,卻如水鬼的發絲,頑固地懸浮於水中,甚至隱隱重疊,交織成一幅更加複雜、微弱卻從未斷絕的全新波形。
虞清晝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那雙能洞悉因果的眼眸中,第一次閃爍起一種混雜著狂喜與冰冷殺意的光芒。
她低聲自語,聲音卻通過情絲網絡清晰地傳入薑璃耳中:“她們沒死,隻是被靜音了。”
存在,可以被靜音。
薑璃瞬間領會了這五個字背後所蘊含的、足以顛覆一切的恐怖邏輯。
她立刻轉身,對侍立一旁的弟子下令:“將盲童移至東側深坑邊緣。”
盲童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那個曾析出人形輪廓的深坑旁,他赤裸的雙足,恰好懸於那十七個已經轉為深邃墨色的人形輪廓正上方,相隔三寸,並未觸碰。
他依舊靜默如鍾,但體內那被糖霜包裹的琥珀色雷紋,卻開始隨著他悠長的呼吸,有節奏地明滅閃爍。
奇異的是,每當雷紋閃亮一次,下方那十七個墨色輪廓便會齊齊地、極其輕微地起伏一下,那姿態,像極了沉睡生靈的胸膛。
虞清晝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一縷比蛛絲更纖細的黑色情絲自她指尖探出,一端連接在盲童的手腕,另一端則探入下方,輕柔地觸碰在那些墨色輪廓之上。
反饋回來的感知讓她那清冷的表情徹底凝固。
雷紋並非在向外輸出任何能量,也不是在掃描或探查。
它在“傾聽”。
它像一個初生的嬰兒在努力辨認母親的心跳,正不斷地、細微地調整著自身的閃爍頻率,試圖與那十七個輪廓若有若無的“心跳”達成完美的同步。
一種基於“存在”本身的共鳴,而非能量層麵的交感。
“還不夠。”薑璃冰冷的聲音響起。
她從懷中取出了最後一點珍藏的蜜餞殘渣,僅有指甲蓋大小,那曾是她用以欺騙天道的最後誘餌。
她沒有絲毫猶豫,屈指一彈,那點殘渣便精準地落入深坑底部,混入了那片看似幹涸、實則蘊含著遺忘之井水汽的濕痕之中。
糖霜融化的瞬間,就像是往一鍋平靜的冷油裏滴入了一滴沸水!
那十七個墨色的人形輪廓,仿佛被無形的線猛地一拽,竟齊刷刷地“扭頭”,從原本朝向各異的姿態,瞬間轉向了正上方盲童所在的位置!
它們模糊的麵部輪廓,在這一刻變得清晰如生,仿佛從遠古壁畫中活了過來,正用一種混雜著饑渴與好奇的目光,仰望著這個擁有雷紋心跳的“同類”。
突然,其中一個最為清晰的女性輪廓,毫無征兆地抬起了手臂,指向祭壇中央——那裏空無一物,隻有冰冷的石板和夜風。
然而,在虞清晝那雙洞悉萬物的左眼中,卻清晰地看到,一道由無數微光粒子構成的半透明身影,正在那個位置緩緩蹲下,伸出手,似乎正在拾取著什麽。
就是現在!
虞清晝立刻從儲物法器中取出那塊空白的木牌,身形一閃便已來到祭壇中央。
她沒有在木牌上書寫或刻畫任何東西,隻是看準了那半透明身影“手”的位置,將木牌輕輕地放置了過去。
木牌懸停於空,紋絲不動。
但它光潔的表麵上,卻迅速凝結出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水珠越聚越多,最終竟自動排列組合,形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我醒著,但不說。”
虞清晝立刻探出噬魂魔紋,如一縷黑煙般纏繞其上。
掃描結果瞬間反饋至她的識海,讓她心頭劇震。
這行文字的構成單位,並非靈力,非法則,更非任何一種已知的天道語法。
它是由十七種微弱至極、卻又完美同頻的心跳節律,共同編碼而成的一種“聲明”!
一種天道無法識別,無法定義,更無法刪除的“存在證明”!
“記住了,還不夠。”薑璃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殘忍笑意,“還得……想起。”
她走到那株被移植入陶甕的透明草旁,割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一滴混雜著絲絲縷縷黑氣的魔血滴落,滲入根係的泥土之中。
下一瞬,整株透明草的葉片仿佛被注入了靈魂,猛然舒展開來!
葉片尖端,那些原本隻映著模糊輪廓的露珠,其內部的景象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一滴露珠中,是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花叢中追逐一隻斑斕的蝴蝶。
另一滴露珠裏,是一個光著腳丫的孩童,正仰頭看著天上的流雲,癡癡發呆。
還有一滴,映出的是一個少女笨拙地爬上大樹,隻為去掏一個鳥窩……
十七滴露珠,十七幅截然不同的童年畫卷。
虞清晝的瞳孔驟然緊縮。
這些畫麵,璿璣閣的宗門典籍中從未有過任何記載!
這是她們在被宗門選中、被賜予道號、被“命名”之前的,最原始、最真實的記憶片段!
是“她們自己”,而不是“天道的序號”。
就在這一刻,遠在萬裏之外的南方深山,異變陡生。
那口古樸的青銅硯台底部,那枚即將成型的、泛著幽藍色光暈的第三滴新墨,在加速下墜了數日之後,終於徹底脫離了硯台表麵。
但它沒有落下。
它就那麽靜靜地懸停在了離硯台三寸的半空之中。
其下方,那枚由地脈數據匯成的虛影符印,旋轉的速度驟然放緩,近乎停滯。
而符印上那個代表著“絕對靜止”的“止”字,正在扭曲、模糊,緩緩地演變成一個全新的、散發著無盡困惑與審視意味的符號——
一個問號:“?”
靜默祭壇上,薑璃仿佛心有所感,抬起頭,望向天穹那道尚未完全閉合的法則裂隙,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勝利者般的輕笑:“現在,輪到你們猜了——我們到底,存不存在?”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身側的盲童,左耳耳垂上那枚作為信標的墨點,竟悄無聲息地分裂成了兩枚。
一枚,依舊隨著他悠長的呼吸,規律地明暗。
而另一枚,則開始以一種全新的、與那十七道心跳波形完全同步的頻率,執著而堅定地閃爍起來。
虞清晝看著這驚人的一幕,看著那代表“存在”的心跳信標,又緩緩轉頭,目光掃過祭壇外圍,那三百七十二名依舊在靜坐、卻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璿璣閣女修。
一個靜默的坐標可以騙過天道,讓它陷入邏輯混亂。
那三百七十二個呢?
如果將這三百七十二種獨一無二的心跳,編織成一首天道從未聽過的、宏大而死寂的交響……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場風暴?
虞清晝的指尖,開始因一種即將觸及終極真相的、難以抑製的戰栗而微微顫抖。
她的目光已然穿透了黑夜,落在了每一個同門的身上,那不再是看待同伴的眼神,而像是在審視著三百七十二枚足以撬動整個棋盤的、最完美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