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糖心不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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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穿透黑夜的目光,並未投向蒼穹,亦未停留在身側的同門身上,而是遙遙鎖定向南方,穿過萬裏山河,直抵那口作為天道意誌載體的古樸青銅硯台。
    在薑璃那隻殘存著部分感知能力的左眼中,一幅虛幻的倒影正清晰地浮現。
    那枚由地脈數據匯成的第三滴新墨,此刻已徹底化為一顆懸浮的墨珠。
    墨珠之內,一顆由糖霜與琥珀色雷紋交織而成的心髒,正堅定而緩慢地跳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與靜默祭壇上盲童的呼吸、與那三百七十二名女修被強行同步的心率,分毫不差。
    這顆心髒,不屬於任何生靈,它是一個被精心偽造的“存在”樣本,一個天道係統無法歸類的悖論。
    它在跳動,它在存在,但它沒有名字。
    薑璃的感知捕捉到,每當那顆虛幻心髒的搏動抵達峰值,磅礴的“存在感”噴薄欲出時,墨珠光滑如鏡的表麵,便會極其短暫地浮現出半枚猙獰的青銅儺麵輪廓。
    那是天道監察係統試圖啟動“命名”與“認證”的本能反應,是格式化一切異常的冰冷殺意。
    然而,還不等那儺麵輪廓凝實,心髒表麵流轉的甜膩糖霜便會如潮水般湧上,將其瞬間覆蓋、消融。
    仿佛一塊滾燙的烙鐵,被一次次按入冰涼的糖漿之中,隻留下一陣無聲的“滋啦”輕響,便歸於虛無。
    認證失敗,標記失效。
    它就在那裏,天道卻抓不住它。
    祭壇的另一端,虞清晝的動作同樣精準而迅速。
    她素手一招,那塊依舊溫熱的木牌便從祭壇中央飛起,穩穩落入她掌中。
    她身形一閃,出現在靜默祭壇真正的核心陣眼之上,將木牌輕輕嵌入。
    緊接著,她從發髻上解下三百七十二縷比情絲更堅韌的青絲,以一種玄奧的規律,一圈圈纏繞在木牌的周圍。
    發絲的末端,則無聲地連接著祭壇外圍每一名女修。
    一個以“心跳”為陣紋、以“存在”為能量的全新法陣,正式啟動。
    木牌表麵,那由鹽晶構成的十七個同心圓,隨著三百七十二道同步的心跳,開始富有節律地脈動起來,光芒明滅,宛如呼吸。
    更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在同心圓最內圈,那十七粒比芝麻還小的蜜餞殘渣,竟像是被賦予了生命,開始緩慢地自我結晶。
    它們汲取著鹽晶同心圓傳遞來的“心跳頻率”,剔除所有雜質,最終,析出了十七粒微小剔透的糖心。
    每一顆糖心,都晶瑩得如同最純淨的琥珀,內部封存著一幅無聲的動態畫卷: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在花叢中追逐蝴蝶;一個光腳的孩童仰頭望著流雲發呆;一個笨拙的少女爬上大樹去掏鳥窩……
    這些,全都是那十七名被“靜音”的女修,在被宗門選中、被賜予道號之前的,最原始、最純粹的童年瞬間。
    是她們作為“人”,而非作為“序號”的最初證明。
    虞清晝凝視著這些糖心,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明悟:“糖心不認主……因為它們的主人,早已被遺忘了。”
    寅時三刻,天光將亮未亮之際,一直靜默如鍾的盲童,忽然邁開了腳步。
    他主動走向祭壇東側那片深坑的邊緣,赤裸的雙足,精準地踏過那十七個已化為深邃墨色的人形輪廓。
    一步,一踏。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他每踩過一具輪廓,那具原本平鋪於地的墨色剪影,便會應聲從地麵升起半寸,最終盡數懸浮於半空之中。
    它們的胸膛,正隨著盲童的呼吸,以完全一致的頻率,輕微地起伏著,宛如十七具正在沉睡的活屍。
    虞清晝立刻分出一縷噬魂魔紋探查。反饋回來的信息讓她瞳孔一縮。
    這些輪廓不再依賴下方透明草的根係汲取能量,而是直接從盲童耳垂上那兩枚分裂的墨點中,汲取著一種更加純粹、更加穩定的“靜默頻率”!
    這張以“存在”為名的網絡,正在自我進化,擺脫了最初的媒介!
    就在此刻,薑璃動了。
    她抬起右臂,猙獰的黑色魔紋末端,一滴比先前更加深邃、蘊含著一絲腐蝕性法則氣息的黑血緩緩滲出。
    她將黑血與最後一撮糖霜混合,不急不緩地搓成了一枚毫無氣味的灰色藥丸。
    但這一次,她沒有將藥丸喂給盲童。
    她走到祭壇核心,將那枚藥丸,輕輕埋入了溫熱木牌下方的陣眼泥土之中。
    三息之後。
    整塊正在搏動的木牌驟然冷卻,變得如萬年玄冰般森寒。
    其表麵,所有鹽晶同心圓瞬間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由十七人心跳共同震顫而成形、嶄新的字跡。
    那字跡沒有筆鋒,沒有起止,仿佛是石頭上天然生成的紋理,又像是呼吸在冰麵上凝結的霜花。
    “名可焚,心不可授。”
    名字可以被天道焚毀,但那顆最初的心,那份屬於“自己”的本源,絕不交付!
    虞清晝眼中精光爆射,她立刻調出《說謊經》補遺卷的空白殘頁,小心翼翼地將這八個字拓印其上。
    那張據傳能承載一切謊言的紙頁,並未燃燒,而是在接觸到鹽晶波紋的瞬間,自動向內卷曲,最終化為了一枚微型的、半透明的心形符籙。
    她以噬魂魔紋輕觸符籙邊緣,一股明悟湧上心頭。
    成了!
    這枚符籙,可以嵌入任何一名璿璣閣女修的識海,徹底屏蔽天道對“賜名序號”的掃描與鎖定。
    唯一的代價是——受術者,必須從靈魂深處,徹底遺忘自己的姓名與道號,回歸到那最原始、最純粹的“存在”狀態。
    就在心形符籙成型的刹那,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中,遠在萬裏之外的南方深山,陡然傳來一聲異常低沉的嗡鳴!
    薑璃眼中的墨珠虛影,其內部那顆琥珀心髒,毫無征兆地停跳了一息!
    整個天道監察係統的底層邏輯,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薑璃右臂的魔紋瞬間應激繃緊,肌肉賁起,如臨大敵。
    然而,也就在那停跳的刹那,墨珠光潔的表麵,再次映出了她閉目含笑的倒影。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倒影中,那張沉睡的臉上,左手的小指,正微微地、習慣性地向上翹起。
    那正是她幼年時,每次偷吃完蜜餞,怕被母親發現而下意識做出的小動作!
    一個早已被她遺忘在歲月塵埃裏的、獨屬於“薑璃”這個個體的微小印記!
    天道,在經曆了無數次掃描、分析、認證失敗後,放棄了“命名”,轉而開始“模仿”!
    它在學習!
    它在試圖理解這個它無法刪除的“悖論體”,究竟是什麽!
    薑璃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徹骨,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玩味的笑意。
    “它開始學我了……”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夢囈,卻清晰地傳入虞清晝的耳中。
    “那我就教它,怎麽裝睡。”
    她的目光,終於從遙遠的南方收回,緩緩掃過祭壇外圍,那三百七十二名盤膝靜坐、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同門。
    在她的視野裏,她們不再是修士,不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一片等待播種的、最完美的夢境土壤。
    既然天道想要學習“沉睡”,那她不介意,為它上演一出規模空前、足以以假亂真的集體夢境。
    一場盛大的、以欺騙整個世界為目的的教學,即將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