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甜痂封耳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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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了自己那條布滿猙獰黑色魔紋的右臂上。
    一夜的偽裝與欺騙,並非為了片刻的喘息,而是為了此刻——一個不被任何意誌窺探的、絕對寂靜的創作時間。
    這具被魔氣侵染的身體,正是她要揮毫潑墨的唯一畫卷。
    薑璃沒有絲毫猶豫,她走到祭壇一角,取來一隻最普通的燒製陶鍋,以三塊碎裂的青銅片支起。
    她指尖一彈,一縷漆黑的魔火無聲燃起,火苗不大,卻散發著一種能扭曲光線的極寒氣息。
    做完這一切,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
    掌心那道昨夜新劃的傷口上,一片暗紅色的血痂已然凝固。
    她用右手食指的指甲,沿著血痂的邊緣,輕柔而緩慢地將其完整剝離下來。
    那動作,不像是在處理傷口,倒像是在采擷一枚稀世的寶石。
    緊接著,她從腰間錦囊裏,倒出了最後一點蜜餞殘渣。
    那是一小撮比沙礫更細的、沾著口水的糖霜,在漆黑魔火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而誘人的光。
    血痂與糖霜,一並落入陶鍋。
    在極寒魔火的舔舐下,鍋內的混合物並未如預想般燃燒或融化,反而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互相滲透。
    那片暗紅的血痂仿佛成了吸水的海綿,將每一粒糖霜都吸入內部,而糖霜的甜意則中和了血痂中源自天魔血脈的暴戾之氣。
    片刻之後,一鍋色澤如淺琥珀、質地黏稠溫熱、散發著奇異甜香的糖漿,便已熬製完成。
    薑璃端起陶鍋,緩步走向祭壇中心。
    盲童依舊靜坐,如一尊亙古不變的石鍾,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
    她在他身前蹲下,用尾指的指甲蓋,輕輕挑起一抹溫熱的糖漿。
    然後,她屏住呼吸,將那抹晶瑩的琥珀色液體,極其輕柔地、一筆一劃地,塗抹在盲童小巧的左耳耳廓之上。
    糖漿一接觸到皮膚的溫度,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固,形成一層半透明的、宛如天然琥可亂真的痂殼。
    它完美複刻了耳廓的每一道褶皺,將整個耳朵連同耳垂都包裹了進去。
    那枚代表著“守時者”身份的墨點,被徹底封在了痂殼之內,卻並未黯淡,反而隨著盲童平穩的呼吸,依舊在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虞清晝一直在一旁默默觀察,見狀,一縷比蛛絲更纖細的情絲自她指尖彈出,悄無聲息地探入那層半透明的痂殼之內。
    情絲反饋回來的信息,讓她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層痂殼的內部,竟是一種極其複雜、螺旋遞進的微觀結構,完美模仿了未出世胎兒在母體中、那尚未完全發育的耳蝸形態!
    它能高效地吸收外界一切聲波,卻並不將其轉化為聽覺信號傳導至神識。
    它不是粗暴地隔絕聲音,而是將“聽”這個行為,從根源上解構、轉化成了最原始的“感”。
    它過濾掉了一切後天習得的、具有複雜含義的音節、咒文、乃至語言本身,隻保留下了如心跳、呼吸、血液流淌這類最本源的生命節律!
    這不是耳塞,這是一個生物級的“意義過濾器”!
    “成了!”虞清晝壓抑著激動,瞬間明白了這東西的恐怖之處。
    她立刻轉身,對早已待命的女修們下達了一道古怪卻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自願提供,采集三百七十二份耳垢,立刻!”
    璿璣閣的女修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依言行事。
    很快,一捧混雜著各人氣息的、最不起眼的凡俗之物,便被投入了那鍋尚在溫熱的糖漿之中。
    虞清晝親自接管了熬製,以情絲為攪棒,精準控製著每一份耳垢與糖漿的融合比例,開始批量製造這種詭異的“甜痂”。
    與此同時,她將全副心神都鎖定在盲童身上,進行著最終的測試。
    在她的感知中,盲童對外界靈力波動的感知能力沒有絲毫減弱,甚至因為聽覺的“靜默”而變得更加敏銳。
    然而,當虞清晝在識海中默念一段高階的縛神咒時,那段咒文在盲童的感知裏,卻被那層糖痂徹底打散,化作了一陣毫無意義的、類似風吹過山洞的白噪音。
    虞清晝瞳孔驟然一縮,她終於找到了那個最關鍵的節點。
    她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敬畏與瘋狂:“它把‘命名’……聽成了風。”
    監察使以“名”為錨,以“聲”為索,追魂奪魄,言出法隨。
    可如果,目標的耳朵根本無法理解什麽是“名”,那這套天道法則最基礎的索敵邏輯,便從根源上……崩塌了!
    就在這時,薑璃冰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虞清晝的思緒。
    “還不夠。”
    她走到陶鍋前,麵無表情地抬起自己那條布滿黑色魔紋的右臂,用指甲在一條最粗壯的魔紋上用力一劃!
    沒有鮮血,一滴漆黑如墨、粘稠如油的液體,緩緩從裂口中擠出,滴入了鍋內的糖漿裏。
    滋啦——
    整鍋糖漿瞬間劇烈沸騰,蒸騰出一縷縷幽藍色的霧氣。
    詭異的是,那霧氣並未消散,反而在半空中凝聚,隱約顯化出一幅無聲的動態影像——一個身披青銅戰甲、臉戴猙獰儺麵的身影,正對著虛空低語著什麽。
    他的唇形開合清晰,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蘊含著無上威嚴,但在此地,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傳遞出來。
    那正是監察使的輪廓!
    薑璃看著那無聲的口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譏誚:“你們靠名字抓人,我們就把耳朵變成啞巴。”
    她轉頭,目光掃過那十七名曾被天道除名的弟子,冷然下令:“你們,先戴上。”
    十七名女修立刻上前,從虞清晝手中接過一枚枚剛剛凝固的甜痂,小心翼翼地覆蓋在自己的雙耳之上。
    就在甜痂與皮膚完全貼合的刹那,十七人左掌掌心那枚“存在密鑰”——那粒晶瑩的糖霜結晶,在同一時刻驟然亮起!
    嗡——
    靜默祭壇的地麵上,那張由三百七十二道掌紋交織而成的巨網,竟隨著這十七個節點的激活,微微上浮了寸許,如同一張擁有生命的、正在緩緩呼吸的活毯,無聲地鋪展開來。
    虞清晝一縷噬魂魔紋再次探出,輕柔地觸碰在那活毯般的網麵之上。
    一股奇妙的反饋湧入識海,她驚駭地發現,整個祭壇區域,已經被一片“無名聲場”所籠罩。
    在這片聲場之內,她嚐試著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
    “虞清晝。”
    三個字剛在腦海中成型,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撫平、消音,仿佛從未存在過!
    就在此時,遠在萬裏之外的南方深山,那顆懸浮於墨珠內的琥珀心髒表麵,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脆的“哢嚓”聲,好似一塊上好的青銅,在極寒中被驟然加熱,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細紋。
    靜默祭壇上,薑璃左眼的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出那顆心髒上的變化——那道新出現的裂痕,其蜿蜒的形狀,竟與她剛剛熬製出的甜痂在凝固收縮時,自然產生的痕跡,分毫不差!
    她緩緩抬起手,伸出舌尖,舔了舔指尖上沾染的一絲殘糖。
    “下次你們說話,”她迎著即將破曉的微光,低聲呢喃,與其說給虞清晝聽,更像是在對那遙遠的天道宣告,“我們隻當是夢話。”
    話音未落,一直靜坐的盲童,其右耳被甜痂包裹的耳垂墨點,忽然光芒一閃。
    那光穿透了半透明的痂殼,竟在虛空中投射出了一粒微不可察的、懸浮不動的糖晶。
    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
    薑璃的目光落回那口幾乎見底的陶鍋,裏麵隻剩下最後一層薄薄的、黏在鍋底的糖漿。
    她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
    這點殘餘,連武裝一個人都嫌勉強,更不用說加固整個璿璣閣的防禦體係。
    她的視線從陶鍋移開,落向了祭壇的另一個角落。
    那裏,靜靜地擺放著一個不起眼的陶罐。
    罐子裏裝的,是昨夜那枚血色儺麵被十七道掌紋解構後,所化作的那一撮比塵埃更細的、灰白色的鹽狀粉末。
    薑璃走過去,用指尖撚起最後一星蜜餞糖霜,感受著那轉瞬即逝的甜意。
    隨即,她的另一隻手,伸向了那個陶罐,同樣撚起了一撮那灰白色的“細鹽”。
    一甜,一鹹。
    一為生命之證,一為權威之骸。
    她將兩根手指並攏,靜靜地凝視著指尖上那兩種截然不同的粉末。
    一個更加瘋狂的念頭,在眼底的幽藍霧氣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