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舌尖藏了半句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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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開合的幅度微弱到肉眼無法察覺,但在薑璃的視野中,卻像是兩扇通往古老秘密的微型蚌殼,每一次開合的間隙,都有一道凡人無法窺見的幽光,在鹽粒內部一閃而逝。
    持續了一夜的對抗,終於落下了帷幕。
    祭壇上,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在疲憊中緩緩舒展開來。
    薑璃收回目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如潮水般湧來。
    她下意識地想扶住身邊的什麽東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前那靜坐如鍾的盲童身上。
    也就在這一刻,她那敏銳到極致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了一個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細節。
    這個孩子,從昨夜到現在,嘴唇幹裂,卻始終沒有一絲飲水的跡象。
    甚至,連他的呼吸,都比最初時,放緩、放輕了許多,仿佛在刻意減少著與這個世界的物質交換。
    一種近乎自絕的靜默。
    薑璃的眉頭倏然蹙起,這不正常。
    即便“守時者”的體質異於常人,但如此長時間的斷絕水分,尤其是在經曆了如此劇烈的法則對抗後,他的身體應該處於極度渴求的狀態才對。
    除非,他在守護著什麽。
    守護在……口中?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
    薑璃的左眼魔瞳光芒一凝,這一次,她的視線穿透了盲童幹裂的唇瓣,越過他緊閉的牙關,精準地落在了他的舌根深處。
    那裏,一片比米粒更小的、幾乎與舌苔融為一體的蜜色結痂,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
    那結痂的顏色與質感,她無比熟悉,正是她手臂上那層糖霜痂殼的微縮版!
    不,它更加古老,更加凝實,仿佛是無數次甜意的疊加,最終固化成的微小琥珀。
    這是……當年璿璣閣賜予第一批“守時者”,用以標記身份與壓製記憶的那顆糖丸,所留下的最後殘骸!
    它沒有被完全消化,而是被這孩子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毅力,藏在了舌底,一藏便是數年!
    “清晝。”薑璃的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其中的震動。
    虞清晝瞬間會意,她取來一隻空碗,引來一縷遺忘之井最深處滲出的井水。
    井水至陰至純,甫一出現,便讓周圍的空氣都下降了幾分。
    接著,她屈指一彈,將那十七名弟子昨夜含化蜜餞後,吐出的、混雜著唾液與神魂氣息的殘渣,盡數投入碗中。
    虞清晝指尖燃起一縷極淡的噬魂魔紋火焰,以其為火,開始小心翼翼地熬煉。
    碗中的井水與殘渣迅速融合,沒有沸騰,隻是安靜地旋轉、濃縮,最終化為一碗色澤溫潤、宛如初生琥珀的濃稠糖漿。
    虞清晝端著糖漿走到盲童身前,取出一根比發絲還細的銀針。
    她動作輕柔,以銀針精準地挑開盲童舌底那片微小的蜜色結痂。
    結痂破開的瞬間,盲童一直靜默如石的身軀猛然劇顫了一下!
    他雙耳後那兩枚代表著“守時者”身份的墨點,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頻率急速明滅,仿佛兩顆即將燒毀的星辰。
    而他眉心處,那枚本該存在的、象征著最高權限的第三枚墨點,其原本的位置早已空無一物。
    然而此刻,在那片光滑的皮膚之下,竟緩緩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由光影構成的唇形輪廓!
    壓抑的言語權,正在被強行激活!
    虞清晝不敢怠慢,立刻用銀針蘸取了一滴琥珀糖漿,小心翼翼地滴入了那破開的結痂傷口之中。
    糖漿入口,盲童渾身巨震,仿佛被一道冰冷的閃電從天靈蓋劈入。
    就在這時,薑璃動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左手並指如刀,再次劃開自己右手掌心那道剛剛愈合的舊傷。
    這一次,她沒有擠出精血,而是任由鮮血汩汩流出,滴落在那塊溫熱的、刻印著三百七十二道呼吸圖譜的木牌之上。
    “滋——”
    血霧升騰而起。
    在血霧之中,一幕屬於盲童七歲前的記憶碎片,被強行剝離、顯現!
    畫麵中,年幼的盲童,雙目清亮,並非天生失明。
    他正站在璿璣閣的講經台下,與數百名同齡弟子一同,高聲背誦著入門的《清淨咒》。
    他聲音洪亮,神情專注,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那一個。
    然而,就在他即將背完最後一個字時,天穹之上,一道璀璨的金光毫無征兆地當頭劈下!
    那金光並未傷他性命,卻精準無比地擊中了他的喉嚨。
    畫麵中,幼童痛苦地捂住脖子,張大了嘴,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那道擊中他的金光,在消散前的最後一刹那,於空中凝聚成形——赫然是一個充滿了威嚴與法則氣息的古篆體,“名”字!
    以天道之名,奪其發聲之權!
    原來,他不是“守時者”,他是第一個因為太過優秀,而觸發了天道“言語戒律”的犧牲品!
    “坐!”薑璃的厲喝聲將所有人從震驚中喚醒。
    她一指盲童:“以他為中心,圍坐!”
    那十七名被除名的弟子立刻行動,將盲童緊緊圍在中央。
    “每人,以指尖蘸取糖漿,在自己舌麵,寫下一個字!”薑璃的命令簡潔而決絕,“不是你們的名字,不是任何咒語,就寫下你們此刻最想說、卻被壓抑的那個字!”
    十七名弟子微微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明悟的光芒。
    她們依次上前,伸出顫抖的指尖,蘸取那碗琥珀色的糖漿,然後無比鄭重地,在自己的舌麵上,寫下了一個個最樸素的字眼。
    一個弟子寫下了一個“等”字,那是她無數個日夜,對找回自己名字的期盼。
    “冷”、“餓”、“怕”、“想”、“我”……
    十七個字,十七種最本源的情緒與欲求。
    當最後一個字寫就,那十七個由糖漿寫成的、閃爍著微光的字跡,竟自動從她們的舌麵飄浮而起,在盲童頭頂的半空中,搖搖晃晃地排列組合。
    它們破碎,淩亂,卻又頑固地,組成了一句不完整、但意誌無比清晰的話語:
    “我……想……說……話。”
    虞清晝眼中精光暴漲,就是現在!
    她指尖的噬魂魔紋化作十七道黑色的閃電,精準地纏繞上那十七名弟子的舌根,卻不傷及分毫。
    她截取的,不是她們的聲音,而是她們產生“說話”這個念頭時,喉部肌肉最原始的那一絲衝動!
    十七道代表著言語衝動的生物電信號,被魔紋盡數捕獲。
    在空中交匯的刹那,虞清晝以《說謊經》的法則強行重組、縫合!
    所有駁雜的信號流,最終在她掌心,凝聚成了一枚近乎完全透明的薄片。
    那薄片薄如蟬翼,內裏卻仿佛流動著三百七十二種未能出口的聲音,那是屬於在場所有璿璣閣弟子的、被壓抑的言語之聲的集合體。
    一片由“沉默”鍛造而成的聲帶!
    虞清晝素手一揚,將那枚薄片,輕輕貼在了盲童微微凸起的喉結之上。
    薄片觸及皮膚的瞬間,便如雪花落入沸水,悄無聲息地融入其中,消失不見,隻在他喉間皮膚下,留下了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隱形的聲帶輪廓。
    子夜時分,陰陽交替。
    一直靜坐不動的盲童,喉結忽然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一聲極輕、極短促的“啊——”,從他緊閉的唇間逸出。
    那不是哭,不是笑,甚至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情緒。
    它隻是一個最純粹的、生命衝破禁錮的原始音節。
    然而,就是這聲“啊”,仿佛一柄無形的重錘,精準地砸在了宇宙的脈搏之上!
    遠在南方深山的那顆墨珠,其內部瘋狂跳動的琥珀心髒,毫無征兆地,驟然停跳了一息!
    就在這死寂般的一息間隙,薑璃的左眼清晰地看到,那顆停跳的琥珂心髒表麵,竟緩緩浮現出一行由裂紋組成的、充滿了迷茫與質問的小字:
    “言語即罪?”
    天道,在自我懷疑!
    也就在此時,盲童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粒晶瑩剔透、宛如寶石的糖核。
    那正是他舌底藏了數年的殘渣核心!
    糖核之上,竟天然鐫刻著半句殘缺的真言,字跡古樸,充滿了時光的滄桑:
    “……非我不可言。”
    幾乎在糖核出現的同一時刻,天穹之上那道尚未愈合的法則裂隙中,青銅光束再度凝聚!
    這一次,它帶著前所未有的怒意與殺機,直奔那枚小小的糖核而來,誓要將其徹底抹殺!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致命的青銅光束在距離糖核尚有三丈之遙時,竟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香氣之牆,被一股無法言喻的、純粹的甜香,硬生生逼退了三丈!
    天道的威嚴,竟不敵一縷甜香!
    祭壇上重歸寂靜,所有人屏息凝神,看著那枚懸浮在半空、散發著奇異甜香的糖核。
    薑璃緩緩站直了身體,她沒有去觸碰那枚糖核,甚至沒有讓虞清晝去收取。
    她的左眼瞳孔收縮到極致,所有的心神都化作了一束最純粹的意念,穿透了糖核晶瑩剔透的表層。
    她看的不是那半句真言,而是其內部,那由無數光線交織而成的、比星空更複雜、比迷宮更深邃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