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缺筆“我”字咬破天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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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薑璃的視野裏,那枚由無數凡俗記憶與一道天魔意誌共同捏造出的“我”字,並非一個靜止的符號。
它在呼吸。
隨著靜默祭壇上三百七十二名弟子與盲童自身那平穩的吐納,這個歪斜的字跡,正發生著肉眼無法察覺的微觀變化。
薑璃緩緩蹲下身,將那隻洞悉虛妄的左眼,湊近到距離盲童掌心不足一寸的地方。
她看到了。
在那歪扭“我”字的筆畫邊緣,正不斷析出比塵埃更細微的、晶亮的糖霜。
那糖霜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字跡內部,從那鹽晶的結構裏,被某種奇異的共振“擠”了出來。
這熟悉的、帶著一絲甜意的晶體,瞬間擊中了薑璃記憶深處某個被封存的角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個懵懂頑童,在私塾裏被夫子罰抄《千字文》的午後。
她總是寫錯字,而每當寫錯一筆,她便會下意識地,用舌尖去舔一舔那沾著墨汁的筆尖,仿佛那微不足道的甜意,能消解掉寫錯字的懊惱。
久而久之,那些被她反複寫錯的字,在曬幹的紙頁上,邊緣總會留下一圈難以察覺的、由口中唾液與墨中膠質混合而成的淡淡光暈。
天道在模仿。
它模仿了她手臂上的糖霜痂殼,模仿了錯位的節拍,甚至模仿了她曾經的“錯誤”。
但它無法理解“錯誤”本身。
在它的法則裏,不存在“為什麽會錯”這個概念,隻有“正確”與“不正確”的二進製判斷。
當一個無法被歸類的、孩童式的、毫無邏輯的“錯字”作為核心指令出現時,它便陷入了一個邏輯死區。
它隻能一遍遍地去掃描、去臨摹這個“錯誤”的形態,卻永遠無法領悟其“錯誤”的本質。
這個歪斜的“我”字,對它而言,是一個完美的、無法破解的邏輯炸彈!
“原來如此……”薑璃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終於徹底明白了這至高無上的法則,其最致命的弱點所在。
她直起身,目光掃向虞清晝:“清晝,那十七件舊衣的袖口。”
虞清晝心領神會,素手一招,那十七個剛剛被她縫製成心形囊袋的袖口布片,再次飛至半空。
情絲如無形的利刃,精準地將針腳一一拆解,布片重新散開。
“蜜餞殘渣,碾成粉末。”薑璃的命令簡潔而迅速。
虞清晝屈指一彈,玉盤中那些比米粒更細小的蜜餞殘渣便被一股巧勁震上半空,在情絲的極速纏繞切割下,瞬間化為肉眼難辨的細膩粉塵。
“取盲童昨夜呼出的水汽凝珠,和粉為丸。”
虞清晝的目光落向祭壇中央,盲童身前的地麵上,那裏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正是他一夜吐納所聚的至純水汽。
她引來一滴,與那糖粉混合,纖長的指尖在空中飛速搓揉,眨眼間,便製成了十七枚比芝麻粒還小的、散發著奇異甜香的微型泥丸。
“讓那十七人,含於舌下,不得吞咽,以唾液化之。”
十七名被天道除名的弟子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從虞清晝掌心接過那幾乎沒有重量的泥丸,小心翼翼地含在舌根之下。
泥丸入口即化,一股夾雜著至純水汽的清冽甜意,如同一道閃電,瞬間貫穿了她們的神魂,強行拉拽著她們的意識,墜入到被遺忘的記憶深處。
與此同時,盲童掌心的鹽晶“我”字,隨著眾人呼吸頻率的改變,開始劇烈震顫起來。
每一次震顫,那歪斜的筆畫上,便多出一道細微的裂痕。
它在被過度解讀,正在走向崩潰!
薑璃眼中寒芒一閃,不能讓它這麽快就毀掉。
她毫不猶豫地抬起右手,鋒利的指甲再次劃開手臂上那層半透明的琥珀色糖霜痂殼。
傷口比之前更深,一滴漆黑如墨、其中卻翻滾著點點金芒的魔血,被她強行從骨血深處擠出。
血珠懸浮於指尖,並未滴落。
薑璃伸出手,將這滴蘊含著天魔本源的精血,精準地懸停在盲童掌心那枚鹽晶上方三寸之處。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血珠沒有下墜,而是在空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塑形,竟在刹那間,凝聚成了一個倒寫的、充滿了不祥氣息的古字——
“止”!
這個血色“止”字甫一成形,便與萬裏之外,南方深山那顆琥珀心髒表麵的無數裂紋,產生了遙相呼應的共鳴。
天道試圖模仿“我”,卻被“我”字內部的錯誤邏輯逼出了無數裂痕;而這些裂痕,徒勞地、瘋狂地想要構成一個“止”字,試圖停止這場混亂。
如今,薑璃用自己的血,將這個它永遠也寫不對的“止”字,清清楚楚地懸在了它的“眼前”。
這是一種極致的挑釁,更是一種無聲的宣判!
“嗡——!”
就在血色“止”字成形的瞬間,腳下那張由三百七十二道掌紋交織而成的巨網,猛然從地麵上浮起半尺。
血色紋路在半空中劇烈波動,原本各自獨立的網眼,竟開始相互滲透、重疊。
網眼中映出的那些無聲童年片段,也隨之發生了光怪陸離的融合。
那個蹲在門檻上,笨拙係著鞋帶的小女孩的手,與另一個坐在窗邊,專注折疊紙鶴的女孩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那個在溪邊默默數著鵝卵石的孩子的專注眼神,與那兩尊鎮守山門的石獅空洞的眼眶,完成了對視。
十七段被遺忘的、屬於不同個體的肢體記憶,在這一刻,被強行糅合成了一個全新的、連貫的動作!
虞清晝雙眸微闔,指尖的噬魂魔紋如黑色的潮水般蔓延而出,化作億萬根看不見的絲線,穿入那片混亂的記憶光影之中,開始了她最擅長的工作——縫合因果。
在她的強行穿引與梳理下,那段全新的、由十七人記憶碎片拚接而成的動作,終於變得清晰可辨:
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孩童,正踮起腳尖,用一截石塊,在一塊巨大的宗門石碑上,奮力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一筆,一劃,稚嫩而堅定。
然而,就在名字即將完成的最後一刻,那孩子卻狡黠地一笑,故意停下了手,讓那個名字,永遠地缺了最後一點。
一個永遠無法被完成的“命名”!
“還不夠。”薑璃的聲音冰冷而沉靜,在祭壇上空回蕩,“它還在計算,還在試圖尋找邏輯。”
她目光一掃,落在在場所有人臉上:“聽我號令,所有人,用舌尖,輕輕頂住上顎,喉嚨放鬆,模擬孩童憋住笑意時,喉部最細微的那一絲震顫。”
這個指令匪夷所思,但三百七十二名弟子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照做。
一瞬間,一種全新的、既非心跳也非呼吸的、純粹由情緒波動所引發的超低頻共鳴,在整個祭壇上擴散開來。
這共鳴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天真而純粹的“惡意”,一種孩童式的、不講道理的頑皮。
這一下,徹底擊潰了天道的運算邏輯。
遙遠的南方深山,那顆墨珠內部的琥珀心髒,驟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紊亂。
它瘋狂地跳動,卻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模仿的節拍。
琥珀晶瑩的表麵上,竟緩緩浮現出三百七十二個模糊的人形光影。
那些光影皆無麵目,無有姓名,卻在同一時刻,齊刷刷地抬起了手臂,遙遙指向靜默祭壇的方向!
仿佛在質問,仿佛在控訴。
就在這時,東方天際,第一縷象征著黎明的微光,撕裂了夜幕。
也就在這縷光芒照射到祭壇的刹那,盲童掌心那枚歪斜的鹽晶“我”字,其最後一筆“橫”畫,發出“哢”的一聲脆響,驟然斷裂!
斷裂的筆畫沒有化為齏粉,而是化作一縷比炊煙更淡的青煙,嫋嫋升空。
薑璃的左眼死死追隨著那縷青煙。
她看到,它無視了空間與法則的阻隔,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筆直地衝向了天穹之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法則裂隙。
它迎上了那道潰散後正準備重新凝聚的青銅光束,如同一支蘸滿了墨的頑童畫筆,在神聖不可侵犯的諭旨卷軸上,留下了一道輕佻而隨意的淡金色劃痕。
天道的威嚴,被塗鴉了。
薑璃仰望著天穹,低聲自語,那聲音裏帶著一絲終於洞徹真相的疲憊與釋然:
“它怕的不是反叛,是學不會。”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左眼中倒映的那顆琥珀心髒,在兩次漫長而虛弱的跳動間隙中,其表麵的幽藍光暈,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徹底抹去,驟然熄滅,再無一絲光亮。
唯餘一聲極輕、極遙遠的歎息,仿佛從萬古之前的時光中傳來,在每個人的神魂深處,一閃而逝。
持續了一夜的對抗,終於落下了帷幕。
祭壇上,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在疲憊中緩緩舒展開來。
薑璃收回目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如潮水般湧來。
她下意識地想扶住身邊的什麽東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前那靜坐如鍾的盲童身上。
也就在這一刻,她那敏銳到極致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了一個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細節。
這個孩子,從昨夜到現在,嘴唇幹裂,卻始終沒有一絲飲水的跡象。
甚至,連他的呼吸,都比最初時,放緩、放輕了許多,仿佛在刻意減少著與這個世界的物質交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