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與無恥迥然對立，然而在配角的這句台詞裏卻模糊了界線，從雲慕質問上校，轉身帶著林雨竹離開起始，除了冷傲之外，整個外場草坪就沒有人再說話，所有的交流隻限於眼神，因而現在兩人的每一句對話，蘊藏的鋒利，人人都耳清目明，更是聽的膽戰心驚。
    應該是在嘲諷吧？嘲諷一位戰區司令的兒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壓下艾氏的申請說不出任何正當理由，全憑一己好惡，確實很像他們能幹得出來的事。
    已經有不少人對艾氏的處境生出理解和暗暗不忿，但那都在華麗的麵具之下，在眼底的陰影之中，沒有人會表現出來，何況眼前還站著兩名精悍的保鏢。看這一身標誌性的黑衣墨鏡白襯衫，耳掛通訊器材，不管是現役軍人改頭換麵，還是直接來自於中央警衛局，主角都放棄了，配角何苦這麽嘴硬呢。
    大概是無畏上了頭便成了無腦才會說出這番話，人人心頭冷汗直冒，集體盯著冷傲的反應，而那道深沉背影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無人關心。
    覺得光榮麽？冷傲忽覺光線刺眼，微眯著怔怔卻說不出話，雖然不知道暫緩的具體原委，但既然潘主任沒有直接拒絕艾氏的申請，必然是上麵授意又無法明說，也就談不上多光彩。
    或許真的是許久不曾碰上這樣的情況，麵對質問，冷傲竟然有些忘了此時最好露出平和笑容，淡淡反問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然後靜待對方顫抖如篩糠地求饒，或是打到對方癱軟如爛泥。
    然而對方已經知道他是誰卻依然桀驁如故，這種事可是生平僅見，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冷傲臉上已無一絲和氣，代之以陰沉如水的冷然表情，麵有刀削之色。而能到現在還不動怒，比之雲慕曾經碰上過的珈藍星行政長官的兒子，動不動就要讓某個女孩走不出星球，他的涵養已高出不知多少。
    長久沉默過後，像是被自己給氣笑了，冷傲長吸口氣自嘲著說：“很久沒人這麽對我說話了，有些不習慣，光不光榮不是你說了算，我可以不和你計較，但你今天想在這麽多人麵前輕鬆就走，我就有點沒麵子了，嗬嗬嗬......”
    或許有著和冷傲一樣的想法，秦少塵看到那個墨鏡遮住大半張臉，視他們於無物的青年就極不舒服，心頭一陣尖酸，更因為青年的行為打擾了他和蘇靜璿的“邂逅”，更不值得任何憐憫，在冷傲冰冷的笑聲中，秦少塵傲然來到旁邊，英俊的臉上滿是戲弄神色。
    艾氏工業的審批為什麽暫緩，秦少塵心知肚明，剛和加蓬簽署合作協議，轉身就向加蓬的戰略對手輸出武器裝備，必將影響到協議的執行，但這些無需普通人知道，更無需他們理解，就像眼前的艾雷、墨鏡青年，說了也不會懂，純純白費口舌。
    昨天參加那場采訪已經解釋的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蘇靜璿，這他都懶得回應，秦少塵不想再重複囉嗦，對著雲慕的方向冷冷道：“我隻能告訴你一年之內不會批複，至於原因你不必知道，隻要接受就好......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搞清楚是在和誰......”
    “呸。”
    不等秦少塵說完，雲慕很直接的朝一邊啐了一口，微微偏頭回望，壓抑著聲線無比冷漠道：“你誰啊？”
    室外加溫後的夜風分明是暖的，伴著倒吸涼氣的嘶嘶聲，吹到眾人身上卻已遍體生寒，並不是每個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什麽人都該你認識，秦少塵隻是習慣性的以勢壓人，可他不知道眼前的囂張青年一無權二無勢三無業，甚至根本就不存在，除了有一肚子火氣之外。
    秦少塵不說話還好，一說起不必知道，隻要接受之類的話，雲慕就無比厭煩這副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樣子，似乎他所做的任何事都貼著家國大義的標簽，普通人連知道的權力都沒有。於是許多人死了，為了守住陣地好像死得其所，可在平滑的協議紙麵上，他們或許隻是秦少塵隨意抹去的零頭，或許在他眼裏，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數字。
    雲慕不是個意氣用事，見不得富貴見不得權威的人，每個人都有他的作用，或許讓那78個老兵一起去做秦少塵的事，都未必有他做的好，或許磁晶石協議對共和國的整體意義遠比那78條人命重要，但他總覺得其實可以做的更好。調和兩者隻需簡單的尊重而已，哪怕是你簽你的協議，我玩我的命兩不相欠，也比為了這份協議弄出些小動作，漠視幾十位軍人的生命來的溫情。
    既然你不尊重我，我又何必尊重你。
    秦少塵瞬間瞳孔收縮，鷹隼一般的眼睛狠狠盯著雲慕的背影，而冷傲也幾乎同一時間轉過身，越是接近他們的層次，越不會隨意樹敵，兩人何曾受到過這樣的對待，平輩之中誰敢？自然雲慕的具體身份就成了懸疑，不止秦少塵和冷傲，也包括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到現在才突然發覺，大概除了艾雷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清楚其來曆，知道他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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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我現在很想知道你是誰？也想讓你清楚有些話說出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秦少塵語氣雖平緩，但身後的商人們卻從中聽出了他們最為熟悉而又畏懼的威嚴之感，然而背身青年依舊無動於衷，隻是輕蔑的笑了笑。
    雲慕當然不可能說自己是誰，他相信秦少塵所說的代價會是與他相關的很多人無法承受的，比如林雨竹，比如自己的母親，甚至艾氏工業，而想要不牽扯到他們，除了保持沉默之外就是盡快離開。
    “不說麽？那我可就要逼你說了！”
    靜待片刻見仍不低頭，秦少塵稍稍抬手，隻見兩名保鏢之一踏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如同火山爆發般蓄積著力量，一旦釋放必定山崩地裂。
    雲慕身材頎長，體型並不如何剽悍，兩相對比之下無人懷疑，隻需一頓老拳，或者隻一拳，勝負立分。
    然而青年看似不堪一擊卻十分沉靜，保鏢孔武有力卻實則暗中蓄力，像是大學生和小學生打架，小學生不緊張反倒大學生如臨大敵，這本身就是件吊詭的事。蘇靜璿自兩名保鏢出現就一直注意著，墨鏡青年畢竟是艾雷的朋友，真在這裏鬧出什麽不愉快，至少她希望出麵不至於難以收場。
    但就在剛才，就在青年質問秦少塵是誰的瞬間，兩名原本隻是擺出姿態的保鏢卻同時微微側身，膝蓋下沉做出本能的防守型姿勢，蘇靜璿心頭一顫，再看向那個披著貂絨大衣的黑色背影，終是輕輕搖了搖頭，揮去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
    正如之前許多人猜測的，兩名保鏢一個來自現役作戰部隊，一個來自中央警衛局，今晚這種場合太過稀鬆平常，根本不用擔心會有什麽意外發生，越是高端的場合對他們要保護的人來說越是安全。
    唯一覺得異常的，就是草甸上那個默然身影，在兩人觀察他的同時，好像也被他注視著，這對習慣隱於暗處，遊離在人群視線之外的他們來說是一種威脅，於是看到青年下了草甸向冷傲走去，兩人就悄悄接近以防萬一，最終堵在了雲慕和林雨竹離開的必經之路。
    雖隻第二次見，秦少塵的居高臨下確實讓雲慕極度反感，發自心底的那聲質問也帶著前進星夜風的凜冽，機甲殉爆的硝煙，他雖然不是百戰老兵，但隻憑一把匕首在狩獵星生存的過往，凶險其實不輸任何戰場。
    那裏沒有戰友、沒有支援，隻有最原始的生與死，如果你不是獵手那就成為獵物，就算最凶猛的野獸，也要為生存時刻警惕。所以在雲慕真實表達情緒之時，一股森然氣息迸發被兩位保鏢敏銳察覺，和戰場見慣生死而漠然不同，他漠視的隻是對手，眼裏隻有獵物。
    “我不想惹麻煩！”雲慕不知道自己有著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特質，或許和老趙多少有些關係，總喜歡挑釁世俗，於高雅時粗鄙，在苦難處顯聖，就像現在該低頭時卻不給低頭任何機會。
    秦少塵和冷傲先是一愣，隨後同時笑了，笑得很荒唐，笑墨鏡青年到現在都不清楚誰才是麻煩。要說衝突，幾句話著實算不上什麽深仇大恨，但從他們心裏來說這個小子是必須要修理的，直接動手當然最解恨，但眾目睽睽之下太過難堪了些，知道來曆讓他家裏吃點苦頭也未嚐不可，現在看來還有點不識好歹了。
    冷哼一聲，冷傲同樣揮了揮手，另一名保鏢也前出一步，兩人一個魁梧一個精悍，冷冷看著墨鏡青年，隻有他們自己能覺得出危險，並不像秦少塵和冷傲以為的那樣輕鬆，但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畏懼，這是兩人的軍人身份與責任決定的。
    無畏到無腦，最後又回到無知，人群裏一陣騷動，實在搞不清墨鏡青年的三句話到底是在惡心別人還是為難自己。蘇靜璿同樣不理解，她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清楚了冷傲和秦少塵身份，依舊這麽不智選擇直接對抗的人。
    一場衝突似乎一觸即發。
    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艾雷站了出來，麵向秦少塵和冷傲說道：“秦處長，冷少，這件事和我這位朋友沒有什麽關係，剛才如有冒犯請多原諒，我在這裏向二位說聲對不起。”
    艾雷誠懇45度鞠了一躬，又轉向上校一麵繼續道：“至於潘主任說的保密要求，我想林小姐在艾氏就恪守行業準則，不會存在任何泄露敏感信息的情況發生，就算辭職以後我也可以保證，但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希望潘主任不要再提了。”
    “另外艾氏提出的外貿出口申請，符合各項政策要求，潘主任一直不予批複我也會向上反應，羅斯聯邦國防部也會通過官方渠道發來關注函，到時希望潘主任能給我們個合理的解釋。”
    有些事情不擺上台麵能忍則忍，我照顧你麵子，你照顧我生意，但上了台麵，你還要你的麵子，我卻沒了我的生意那可就說不過去。艾雷的話讓上校瞬間鐵青著臉雙眼浴火，嘴上說要查又哪裏經得起查，艾氏自提出申請以來，吃吃喝喝的次數不少，實際卻沒有談任何東西，艾雷的話無疑將上校置於難堪之地，也算徹底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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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鏡青年說什麽做什麽都不代表艾氏，但艾雷的突然發聲最終將與裝備部的矛盾公開化，雙方再無退路。一旁的沈佩珺眉頭鎖的更深，她了解的艾雷已經多少年沒有這麽莽撞、衝動過，偏偏在艾氏最緊要的關頭犯了渾。
    商人看的是未來，和裝備部交惡意味著以後外貿處處受製，加之艾氏現在麵臨的問題，沈佩珺掩飾不住心頭的疑惑和憂愁，表情有些木然，早已沒了晚宴開始時的從容與淡定。
    全場矚目下，艾雷麵色平靜，走到她身邊小聲道：“抱歉，改了十年還是改不了啊！”
    說完邁步朝墨鏡青年方向而去，簡衡宇緊隨其後，沒人會想到艾氏工業的小艾總，一向爾雅溫文，也會有一天走出極其慷慨的步伐，留下悲壯的背影，一個商人卻像個軍人一樣說話做事，不計代價。
    所有人的視線重回那副囂張到了極點的背影，艾氏工業不惜和裝備部撕破臉都要維護的人，雲慕輕輕歎了口氣，對到了身旁的艾雷小聲道：“真沒必要的！”
    “我記得說過小時候也想開機甲的，可惜沒天賦，不然我可能也是一名軍校生喲。”艾雷鬆開領帶捂著嘴低聲說道。
    雲慕記得那是在博覽會那晚，兩人在倉庫一角閑聊起的話題，沒有哪個男孩能抗拒機甲的誘惑，艾雷同樣如此。隻是創業初期的艾氏工業，實在被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他禍害的不輕，這才早早絕了艾雷報考軍校機動係的心，用老艾總的話說，你不碰機甲就是對艾氏工業最大的貢獻。
    一念及此，雲慕忍不住模仿老艾總的話，同樣捂嘴樂道：“我代表軍院......謝謝你！”
    換個環境，兩人這份旁若無人的輕鬆沒人會覺得不妥，然而現在，一個剛豪賭了企業的未來，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豎著走出晚宴現場，於是這份輕鬆更顯得彌足珍貴，就像臨刑前的最後一餐，還不許人吃頓飽飯？
    秦少塵和冷傲此時大概便是這番心態，在場都是有身份的人，能讓艾雷在這麽多人麵前給兩人道歉已是不易，但一個人的道歉又怎麽抵消兩人的難堪。
    所以兩位保鏢各自都沒有動，隻是感覺得出身上的壓力小了些，是非曲直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盡管有人道過歉，但秦少塵和冷傲不鬆口，那個青年就必須留下。
    “聊完了沒？”
    秦少塵雙手插兜，麵色冷峻，醇厚的嗓音帶給人遠超他這個年紀的威壓，繼續沉聲道：“小艾總，聊完了你就可以走了，那位林小姐也一樣，但你這位朋友，今天必須留下。”
    艾雷沉下臉正要回話，卻被雲慕搖頭止住，淡淡道：“你們先走。”
    “那你......”
    “你還不相信我？”
    艾雷稍稍一愣，看了眼攔住去路的兩名保鏢，捂著嘴提醒道：“下手輕點。”
    雲慕笑著點點頭，一提右手將林雨竹拉到身前，女孩的手一直被他握著，從冰冷到溫暖，直至現在微顫著沁出汗水，看著有些緊張的她柔聲道：“去車裏等我。”
    林雨竹自責地低著頭，在女孩心裏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不想和雲慕分開，心血來潮地扮作秘書跟著，或許就不會被上校抓到把柄，鬧成現在這樣。
    “對不起！我不該來的。”林雨竹抬起頭泣聲道。
    “和你沒關係，有些人啊就是得理不饒人，無理也會爭三分，既然他們想換一種講道理的方式，巧了，正好我也擅長。”
    雲慕笑了笑，鬆開手輕輕一推，將林雨竹推到艾雷一邊，看著三人轉身而去消失在步道盡頭，頓感一身輕鬆。早前帶著林雨竹離開，就是不想過多牽扯艾氏，結果艾雷反而一猛子紮進這潭渾水，連個反應時間都不給人留。
    大庭廣眾之下，他一步步刺激秦少塵和冷傲，將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並不是毫無目的，隻有在他們自以為穩操勝券，這仇當場就報了的時候，不論輸贏，這些真正的世家子才沒有理由繼續追究，給了你們機會把握不住怪得誰來，否則一直糾纏不休早晚會有麻煩。
    解決問題有時候需要直接，所以雲慕才對艾雷說沒必要，但這個能和自己蹲一起抽劣質煙，暢談過往糗事，為了維護自己直接和裝備部近乎決裂的參軍未遂青年，他終是感動的。
    “想怎麽樣？”再也沒有顧忌誰的必要，雲慕麵色一冷，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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