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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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億人口的共和國,十幾億人的首都星,一個年輕人的孤身來去,恐怕連潮頭一絲即將散失於空氣中的泡沫都算不上,哪怕透過這串氣泡,已可見星辰璀璨,五彩斑斕。
    看著雲慕背著棕色背包,戴著灰色鴨舌帽,迅速淹沒於通勤大廳的人潮之中,上校打開車窗,點了一根煙,重重抽上一口,在有些寒涼的秋意裏,像是一位操碎了心的父親。
    好在隻是不點不亮,不是冥頑不靈。
    上校如是想著,滿意地吐出一道霧劍,隻是煙霧消散,夾著煙蒂的手又不自主地撓了撓鬢角,心中想到蘇家的小胖子,這次恐怕是要失望咯。離了首都星,網絡延遲就無法再支持實時對戰,更別說那時,雲慕這小子可能還在枯燥的星際航線上,億萬裏之遙,根本無法連線。
    交流生的第一次挑釁,輸了也就輸了,學院本就想借著機會敲打敲打浮躁、散漫的學風,奈何雲慕的出現改變了走向,卻也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現在整個首都星的學生們心火已起,要遭了打擊......
    想想都頭疼啊,上校心情鬱悶地猛嘬上兩口,苦笑著一把打過方向,駛出繁忙的送客平台,轉瞬匯入茫茫車流。
    ......
    ......
    因為各自不同的航行工況,行星級或恒星級星舟一般都靠泊在離地500多公裏或者更高的宇航站,再由空地通勤係統進行人員與貨物轉運。
    在首都星上空,分布著大小不一數百座宇航站,地表的通勤站點更是數以萬計,以滿足整個星球,整個共和國,甚至整個長征星域,最繁忙的一處客貨往來需求。
    一艘艘通勤飛船往返穿梭,拖著紅色的尾跡,宛如一條條毛細血管,將資源、人員輸送到星球每一處角落。
    一直以來,科學界都有一種冷門論調,這宇宙本身就是一副生命體。
    宇宙之大,萬物之妙,生命應以何種形式呈現,是不是隻有具備了人類定義的自身繁殖、生長發育、新陳代謝才叫生命,本就是個需要哲學思辨的問題。
    無數人試圖用狹隘的生命定義去理解宇宙,又有很多人想用寬宏的宇宙尺度去解析生命,但無論是相信宇宙母體論的激進派,還是強調生物本體屬性的保守派,總之有一點是他們的共識。
    生命應該是活的,活著就必然有交流。
    雲慕此時眼中所見,整個首都星又何嚐不是生機勃勃,人類便充當著星辰間交流的介質,讓冰冷的宇宙空間充滿了活力。
    如果不是站在首都星上空,透過宇航中心的巨幅舷窗向外探望,他固然看不到如此場景,但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見,會生出此番感慨必然有著心境上的原因,人總是失去什麽,才會更在意什麽。
    想起那個中年人,兩人隻抽過幾根閑煙,喝過幾瓶好酒,實際說不上關係深厚,甚至長相都隻記得一臉菜色,苦大仇深,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便決定了放下在首都星放不下的人和事,送中年人最後一程。
    雲慕知道這多少和最熟悉的那個人有些關係,雖然老趙做事總有些玩世不恭,甚至荒唐,很多時候連自己都懷疑,平時他是不是專喜歡幹些聽牆根、窺私探秘的事情,怎麽回回總能遇上鬼混的執政官,狎妓的岸然君子,不擇手段的商界領袖......
    然後兩人會用比他們更無恥的手段偷拍、威脅、破壞,總之用老趙的話來講,不用客氣,都是活該。
    想到此處,雲慕忽然有些懷念起那些打蛇七寸,打人悶棍,缺德帶冒煙的無良日子。老趙和寧不還,手段不同,方式各異,但都見不得虛偽,看不慣不公,某種程度上是一類人,隻不過一個行事像正人君子,一個卻像地痞流氓,不錯的君子,也是不錯的流氓。
    可惜一個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個不聲不響的消失不見了。
    這樣的人生際遇感覺總有些相似,又有著本質的不同,雲慕忽然生出些無妄之憂來。隨著自己接觸的人越來越多,碰上的事越來越大,他身邊的這些朋友會不會同樣遇上這般危險。
    拋開軍校裏擁有軍人身份的朋友們不說,近在眼前的就有獨自回去礦星的林雨竹,細細想來,狩獵星上初遇的艾薇兒,如何不是在那名隱藏於圍觀人群中的殺手底下,已然走了一次鬼門關。
    他伸手摸出那枚一直隨身帶著的徽章,金色“薇”字銘文上有處極細的隱藏式埋針,應該具有某種身份驗證功能,當然驗證的隻可能是艾薇兒的生物信息,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就這麽隨手扔給了自己。
    然後在來到首都星的第一天,經由一位失意的胖子介紹,兩人又見麵了。
    此後種種,從交流生那事開始,無論是工業博覽會,還是前進星,遇見的人和事便好像都有了冥冥之意。
    沒人能說的清楚他此刻的感覺正不正確,好像隻要有一次選擇不同,就會生出一連串不一樣的結果,那樣寧不還就一定不出事?蘇靜璿就不必經曆前進星的危機?林雨竹回礦星就能有更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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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慕收回望向幽暗深空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這種幼稚的想法與其說是美好願望,不如說是選擇逃避,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可不就是宇宙和平,人類大同了。
    如此這般自己又怎麽會生出現時的諸多感慨和牽掛,回想當時每個情境,不都是自己的選擇麽?沒有人威脅,沒有人強迫,任何冥冥之意都是自己在給自己找借口。
    無論好壞,所遇才是人生。
    喧囂的宇航站中央大廳,無數人行色匆匆,擦肩而過,身負專業旅行背囊的情侶,四手相牽的一家三口,拿著名貴真皮手包的妙齡女郎,正裝筆挺的商務精英,每個人都時時刻刻在做著一個個選擇,並為此奔忙。
    偶爾會有靚麗女孩與大廳一角,某個斜靠著舷窗,戴著鴨舌帽的背包青年相視一眼,相視一笑,或許就能為枯寂旅程謀一個新鮮,一份善意,青年也會彎起嘴角回應,帽簷陰影之下,原本冷硬的眉眼逐漸柔和。
    巨大的去往北部星域的星舟緩緩靠泊進港,如同一座鋼鐵堡壘,三層的船體四周布滿矩形舷窗,透過一麵超長的全景窗口,甚至可以看到裏麵有一片人造沙灘,棕櫚海浪陽光,足可以滿足旅客長時間的旅途需求。
    接駁棧橋從宇航站探出,對接鎖定,隨著兩側泄壓閥一陣白色氣浪噴湧,大廳響起了清脆可人的登船提示音。
    “各位尊敬的旅客,飛往北域星區的星舟怒雪號正在進港,停靠泊位c15,請作好登船準備。”
    “本次航程目的地為北域星區主星玄武1星,同時我們將經停穀衛一、穀衛二,落霞星,玄武2星,玄武3星,航程總計約23個天文單位,需經過7個躍遷點,預計航行時間為標準時間13天21小時15分。”
    “預祝每位旅客都能有一個完美的旅程,如果您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直接告知隨船工作人員,千帆宇航將竭誠為您服務,再次感謝您的選擇。”
    ......
    “不知道那家夥到時能不能醒了。”
    看著漸漸匯攏的人群,十幾天的航程,雲慕沉默轉身,低著頭向貴賓通道走去。想到不久前程星辰還在寧歡歌麵前活蹦亂跳,慨歎小爺這命怎麽這麽好,此時卻要靠醫療艙維持著生命,心中暗自念到。
    現在的醫療技術,外傷隻要得到及時治療,基本不會留下什麽病根,隻有傷及大腦,一半靠科技,一半隻能看運氣。剛才在車上,也和上校大致聊起過這些,如果在當地的醫院沒有明顯好轉跡象,就算轉來首都星,恐怕意義也不大。
    雲慕心中抱著一絲悵然,隻希望這禍害真的能活千年。
    貴賓通道的設置避開了普通乘客的視線,那種在大眾麵前堂而皇之,招搖過市的做派,已經不符合時下的社會生態,甚至有些低調的病態,完全走的是隔離通道,不僅不方便,反而還有些繞遠。
    不過對於貴賓來說,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複雜的事情專業化,麻煩從來不是問題。
    盡管當俏麗,富有專業素養的女接待員,被眼前青年的衣著普通,行李簡單,神情淡然所震驚,看完電子票單,轉瞬又極其熱情的噓寒問暖起來,雲慕走在寬敞、華貴的貴賓通道,還是顯得有些蕭索,與那些行李單比臉都長,還必須由專人負責運送的真正貴人比起來,十分的格格不入。
    跨星區的長途航班,貴賓艙的價格是普通艙的20倍不止,尤其是去玄武三星這樣冷門的航線,票價本來就貴。雲慕倒不是因為有了艾氏的黑卡,便想要如何享受,他隻是想一個人好好待著,沒有人打擾。
    就在這時,他手腕的通訊終端再次震動起來,伴隨著幽藍光芒,顯得十分急促。
    在貴賓通道找了一處僻靜角落,接通畫麵,滿臉汗水的蘇靜璿出現在畫麵之中,額頭、嘴角粘連著幾縷發絲來不及打理,細膩的雙頰之上更因劇烈運動還透著健康的紅暈。
    四目相對,兩人微微都有些沉默,發現畫麵中雲慕四周的深空背景,蘇靜璿皺了皺眉,眼神卻柔和了許多,輕聲問道:“這麽急著走,是出什麽事了?”
    被上校逼著發了條訊息,雲慕隻說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並沒有直接說明原因,這才有此一問。看著似已許久未見的美麗臉龐,終於願意開口說話,雲慕勾起一抹真誠的笑容,有些歡喜,更有些釋然。
    隨即重重歎了口氣,情緒低落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兩個朋友麽?一個中年人叫寧不還,一個我同學叫程星辰,兩人一起揭開了元素金屬的機甲總成質量問題。”
    蘇靜璿輕嗯著點了點頭,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兩人出了車禍,寧不還死了,程星辰頭部重傷昏迷,能不能醒過來還不知道。”
    “什麽?”
    看著蘇靜璿瞬間睜大的眼睛,微張著嘴表情愕然,雲慕麵色一冷繼續道:“而且這場車禍可能並不簡單,所以我必須要過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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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賓通道為了營造某種行高於人的特殊感覺,設計的極為闊達而幽靜,極盡奢華的甬道,實木材質鋪就的地板,行走其上每一步都踢踏作響,在俏麗女接待員的含情注目下,任誰都能生出一股曠世孤立的傲然之感。
    哪怕是把貴氣隻等同於有錢的豪商,此刻也必然昂首闊步,端正持重,不想成為一幅有品位的畫麵中唯一的紮眼之處。
    要說紮眼,一眼望去,也便隻有一處角落,有個衣著樸素,一人一包的青年在低聲打著視訊。而在甬道盡處,有三名身著全黑製服的男人目不斜視,一人稍稍突前,兩人緊隨其後,步伐整齊地快步走來,應該是剛剛抵達宇航中心,正要去往通勤換乘點。
    縱然貴賓通道裏都不是一般人,見到三人此刻的陣勢,也都側身讓到一旁,非但沒有任何不滿,反倒態度十分尊敬。
    二十分鍾前,一艘銀灰色星艦幾乎與怒雪號同時進港,隻是體型上要小了很多,並不引人注意,而這艘星艦在船體側麵鑄刻著一個醒目的劍盾標誌。
    在這片人類星域,唯一被星域議會允許使用這個標誌,象征著某種製衡戰爭,向往終極和平的力量,隻有軍控司。
    這個有別於任何國家部門、星域合作機構,最早源於9名先驅科學家倡議的組織,在數百年的和平努力中,終於尋到了一絲成功的脈絡,那便是掌握最尖端的科技,限製其擴散被用於軍事,在帶動人類進步的同時,逐漸平衡因科技差異帶來的生產力落後、財富紛爭、資源掠奪,他們的努力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也才有了現在的地位。
    當然事實上,各國尤其是大國對其的真實看法是什麽,莫衷一是,大概隻能用複雜來形容。
    一個掌握最新科技,又站在了道德製高點的組織,在從星域議會的管理下獨立出來之時,除了延用軍控司這個很具官方色彩的名稱之外,便已沒有了任何國家色彩,完全中立。當然議會也給出了唯一的要求,軍控司不能有任何執法權力,隻行使調查之權。
    軍控司欣然接受,從此之後,它的觸角遍及這片宇宙星空,每年的軍力報告,就像給各國軍方拍了張分毫畢現的裸照,甚至比他們自己都更清楚身體哪個部分有些猥瑣發育了。
    沒有了秘密,也便沒有了威懾,弱者可以抱團,強者互相製衡,客觀上近百年來的人類和平,軍控司功不可沒。
    當三個一臉嚴肅的軍控司官員,猶如巡禮般消失在貴賓通道出口,整個通道裏大概隻有雲慕連眼皮都沒功夫抬一下,否則必然會發現,其中兩個人曾在工業博覽會上出現過。
    也不怪他視若無睹,此刻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高校社區裏的事情老實交代,剛剛有了點破冰的契機,要是再被以為是得寸進尺,得隴望蜀,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個......還有個事想和你說一下。”
    雲慕眼神有些閃爍,歎了口氣正要支支吾吾的開口,卻聽蘇靜璿清冷而又溫暖的聲音傳來。
    “注意安全,好好給我回來......其他事不用操心。”
    說罷便切斷了視訊。
    雲慕僵直著手腕足有十幾秒鍾,直到提醒登船的輕柔電子女聲再次響起,才漸漸緩過神來。
    這應該算心有靈犀了吧,他摸著後腦勺,會心一笑。
    蘇靜璿口中的其他事,好像隻有胖子把她賣了這件事,不然何至於說完就切斷視訊。什麽叫好好給我回來,是不是意味著她不再生氣了,至少不會像之前這般冷淡。
    男女之間,我未開口,你便明白,這份默契足夠雲慕放下心頭最重的一塊石頭。
    宇航站在太空輕柔地自轉著,炫目的恒星光芒正照進貴賓通道,經過舷窗特殊矽基材質的折射,像鋪上了一層金箔,輝煌而溫暖,也將沐浴在這片光影之中一位有些默然的青年,心頭的陰霾驅散了大半。
    一切都會好起來,雲慕小聲給自己,也給遠在20多個天文單位之外的兄弟打著氣,緊了緊背包,轉身大步向著怒雪號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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