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飛船緩緩停靠在接駁懸臂一側，艙門對接成功，平衡閥嗤嗤向太空釋放著壓力，世界瞬間都變得安靜。
    不斷變換行程，一路停停走走躲避緝查，虛弱的乘客再也顧不上耳膜鼓脹生疼，在艙門大開的一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發瘋一般湧了出去。
    就像出欄的豬仔一樣疲憊和慌張，爭先恐後，也根本忘了揚聲器裏那個男人的提醒，這裏沒有回頭路。
    確實沒有一人回頭，或許在他們心裏，死在哪似乎都比被氣壓倉彈出飛船，成為宇宙中一粒塵埃來的痛快。
    人群轉瞬便已散盡，隻有一對兄妹模樣的青年各自背著包掇在了最後，沒有那麽迫不及待。
    不知何時，一個滿臉絡腮胡，腦殼油光鋥亮的男人出現在了兩人身後，咳嗽一聲不緊不慢道：“我手下的船一周大概有三趟跑這條線，什麽時候想走提前和我講，魂市的規矩城裏事城裏了，雖然不知道你要幹什麽，但別的不敢說......”
    見兩人停下腳步轉過身，男人跨出一步，啪的一聲，夾腳涼拖正踩著艙門接縫，烏黑的腳趾翹了翹，顯得無比囂張。
    “......隻要上了我的船，你就算安全了，隻不過......”
    化名牧雲的雲慕聽聞此言，認真看著這位心比他腳底板還黑，說話又喜歡一驚一乍的船長著實感到無語。
    顯然這些話是紅姐和他早有過交待之後才會說的，可全程自己和寧歡歌就沒占到過任何的便宜。自己倒無所謂，但寧歡歌一個初出世事的小姑娘，就算戴了一張讓人望而卻步的麵皮，少女姣好的身材與青春氣息卻掩飾不住，幾次被人覬覦接近也沒見任何人阻止。
    而此時邋遢男人卻驀然一副救世主麵貌現世，如何不讓人懷疑這話能有幾分可信。
    何況此時他又曲起腳趾，夾著拖鞋左右拖拉，仿佛要在接縫與船艙之間摳出一條天塹。
    雲慕心中約莫有數，眯起眼淡然道：“不過什麽？”
    “不過就算隻差這一厘米，我都不會伸手，因為這是規矩。”
    男人攤了攤手，顯得理所當然，隻是看出雲慕眼中的懷疑神色，嗤笑著又道：“如果連這幾天都挺不過去，我都懶得說這些，更不指望拿到尾款了。規矩就是規矩，錢誰都想掙，可渾水不是誰都想趟，在這阿貓阿狗都有個靠山，要搞事我勸你們想想清楚。”
    “尤其要是涉及魂市四姓，還是趁早打消念頭。”
    不等雲慕追問什麽，男人目光在寧歡歌平平無奇的臉上停留了幾秒，撇了下嘴，才扔下一張寫著聯係方式的卡片，轉身消失在客艙，沒有一點把兩人當成客戶的覺悟。
    一座孤懸深空的城市，數百萬人口，一切所需都要通過走私船運輸，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畢竟誰也不知道會牽扯進多大的是非之中，一路不給什麽關照似乎也說的過去，但能定下這條規矩，本身就意味著這些走私船主背後，也有莫大的背景。
    雲慕相信紅姐出手必定也不是小錢，可男人好像完全無所謂，隻能說明他根本不看好這樁生意，至少不看好能收到尾款。
    收起卡片，雲慕深深呼吸了一口魂市的空氣，看著一身疲憊的寧歡歌自嘲道：“現在是真的沒有回頭路咯，怕不怕？”
    寧歡歌微微點頭：“我一定不會拖後腿。”
    雲慕笑意淡淡，心裏卻在想拖後腿的可能是自己，畢竟兜裏揣著一個億，怎麽也要做點什麽，那惹得才是大麻煩。
    然而自踏上這座鋼鐵城市，他卻嗅出了原始叢林一般熟悉的味道，似乎空氣裏都彌漫著弱肉強食的氣息，那些不懷好意、凶神惡煞或者表裏不一的眼神，莫名讓他興奮，甚至欣喜這種感覺。
    狩獵星都還有獵殺野生動物管理條例存在，而這裏無需考慮隱藏什麽，更不用擔心法律的束縛，人命或許比那些野生動物都廉價，是真正狩獵者的天堂。
    這個想法著實嚇了他一跳，雲慕認真想了想，確定自己內心並不嗜血，也和人性扭曲道德淪喪無關，如果一定要安上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便是為了活著，純粹的活著。
    如果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與之一比，能讓靈魂本能燃燒，大概隻有戰場，隻有那個不分對錯，隻分生死的前進星。
    而在那裏，他有過猶豫不決，有過放心不下，卻唯獨沒有過畏懼。
    “走吧，先找地方落腳，想拖我的後腿你可得多長點肉。”
    兩人相視一笑，轉身而去。
    ......
    走私船不可能有嚴格的航班計劃，尤其送人的船，一天在一處接駁口也就那麽三五班，早早就會和進港碼頭取得聯係，中介便能提前獲知消息守著出口，將逃難似的一船人熟練地瓜分個幹淨，風卷殘雲一般。
    不知是不是兩人坐的是今天最後的一班船，沒人有義務提醒，當雲慕與寧歡歌出現在接駁棧道出口，尷尬地發現棧道盡頭沒有遍地的飛車接送，沒有快捷的公共交通，隻有空空蕩蕩的封閉長廊連接著幾個獨立擺渡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而在渡口之外，竟還隔著幾公裏厚，茫茫一片真空形成的巨大空腔，內裏才是一座真正燈火輝煌的鋼鐵城市，如同蛋清包裹著的蛋黃。
    “哥......這才是真正的......魂市？”
    抬頭望向仿佛無邊無盡的灰色天幕，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雲慕默然以對。自認也算跟著老趙見過些世麵，超大型太空城、宇航站也見過不少，但在它的麵前完全就是小兒科。傳說魂市最早便是一艘移民母艦改造而來，但所見的規模何止大了百倍，不知道這要經曆多少世代，又耗費多少資源，才能完成這般宏大的工程。
    尤其站在此時兩人所處的位置，恐怕任何人都會心生渺小之感，甚或恐懼之意。
    寧歡歌兩眼溜圓，還來不及生出更多感慨，扒著長廊玻璃訥訥道：“那我們怎麽過去呢？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其實不用多說，雲慕摩挲著額頭，早就憂愁著同樣的憂愁。
    好在地上有不少卡片，正要隨便找一張聯係，忽然斜刺裏一個人瞬間立了起來，舉著手，嘴裏“有楞，有楞”地嘰裏咕嚕喊著，朝兩人衝了過來。
    嚴格來說，這裏並不是真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隻是在雲慕看來，這個剛才一直團在角落廢紙堆裏的家夥，怎麽看都比他們更像個需要幫助的難民。
    眼眶烏青，嘴唇開裂，卻是一臉憨笑，隻是缺了一顆門牙。
    “兩位帥哥美女，不著急不著急......你們可以叫我老杜，我是一名中介，10年的老中介......”
    將寧歡歌護在身後，雲慕沒有阻止這個自稱老杜的信口開河，舔著臉喊他們這兩副尊容為帥哥美女，又小心翼翼地拈去了自己手中的卡片，再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塊中介的銘牌晃了晃。
    盡管說話有些漏風，雲慕還是聽清楚了他嘴裏大到魂市格局，小到吃喝拉撒睡，沒有他不了解，不能幫忙的。
    這一通牛皮扯下來，也難怪門牙保不住，實在是把門的風險太高。
    隻是話裏話外還圍繞著一個意思，後麵一班走私船得近5個小時才能靠港，如果不想再等，他便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雲慕沉默看著他表演，一臉我信你才怪的表情，其實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恐怕剛才那一船人，這位老兄是一個生意也沒搶著，反倒挨了頓揍，門牙才會不翼而飛，隻能留下繼續等下一班走私船。
    他並不介意多花點錢在一個看似滿身精明，實則沒什麽害人之心的人身上。在這個吃人都不用吐骨頭的地方，混的比同船那些走投無路者都不如，大抵是個老老實實做中介，不摻和坑蒙之事，甚至遭同行排擠才會如此。
    能守著底線混跡十年，也是一種本事。
    如是這般想著，雲慕蹙眉調侃道：“你的牙？”
    “不妨事不妨事，太過熱情被人誤會了。”
    “是麽？”噗嗤一聲，寧歡歌探出半邊腦袋微諷著道，“同行打的吧？”
    便是她都覺得剛才那一船人，初到魂市還四六不分，就是再囂張也不至於上來就把魂市本地人給打成這樣，何況對上老杜這張實在毫無凶悍之氣的笑臉，怎麽下得去手。
    一眼被個小丫頭看穿，老杜老臉一熱卻不見紅，扯著嘴角笑道：“嗬嗬，見笑了見笑了，商業競爭麽，有時候總會有些許摩擦，不過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一般我不是太計較。”
    “不過二位請放心，隻要是我老杜接下的單子，那也是沒有人敢隨意橫插一杠子的。”
    寧歡歌嘖嘖伸出大拇指，心服口服，不知道這個老杜哪來的底氣，恁厚的臉皮。
    雲慕眯著眼，不鹹不淡挖苦道：“撿漏？這也算是一種規矩？就像上了走私船，魂市裏惹的事就不能再追究？”
    “連這都知道！”老杜浮誇的笑臉收斂了幾分，又小心打量著兩人，“沒錯，這是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走私船老板可不會對外去說，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且不管要付出什麽代價，也要看事大事小，如果涉及魂市四姓就要另當別論咯。”
    “魂市四姓？怎麽講？”
    老杜臊眉耷眼，覥著臉小心翼翼：“這個可說來話長，要不我們......邊走邊說？”
    心中本就有了計較，雲慕哂然道：“可以，我和妹妹想先安頓下來，租間房子，幹淨些，價錢什麽無所謂，但必須要安全。”
    “得勒，保證給你們安排的舒舒服服，這位小兄弟，不是我吹，說到魂市四姓，我其實多少也是能夠得著的......”
    渡口之外，一艘小型擺渡船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孤零零泊進船位。
    最後兩個客人，最後一個中介，彼此成了唯一選擇，老杜皺巴巴的臉皮如春花般綻放，渾然不覺扯動著牙床，腦門生疼。
    ......
    ......
    喜歡暗星之上請大家收藏：()暗星之上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