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特勤小隊執意將雲慕與寧歡歌直接送上了宇航中心，那裏正停靠著一艘直航玄武1星楓落山脈的星舟。
    這個時節，玄武1星的楓落山脈正是一年中最美的飛雪季節。雪對於久居北域三星的居民而言並不稀奇，然而楓落山脈此時的雪，因幾座火山口的熔岩沸騰，時常會呈現火紅之色，形如漫天楓葉，聞名整個人類星域。
    薑奇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登船口，這才如釋重負。
    實在抵不住內心的好奇，特勤小隊與雲慕有過一次切磋，看著全副動力輕甲，做足充分思想準備的八名戰士，被他隻憑一副肉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這位黑石州警備區數得上閱曆豐富的少校，才真切明白這個年輕人對軍隊而言，是怎樣值得保護和培養的怪胎。
    軍隊最喜歡怪胎，尤其是那些能操控機甲，最終走向王牌之位的怪胎。隻是當知道雲慕竟然不是機動專業，問及會不會駕駛機甲，雲慕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回答說不會，薑奇才頗為可惜。
    但這樣的人就會老老實實接受現實，任凶手在魂市逍遙法外？
    薑奇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直到雲慕提出帶著寧歡歌散散心，之後幹脆直接回首都星，反正下個學期也要去那裏上學，他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來。
    為此他還特意私下囑咐寧歡歌，一定跟著雲慕不要分開。
    可惜他不會知道，那艘緩緩飛離宇航中心的星舟裏，已經不見了兩個年輕人。
    而在星舟原本的泊位旁邊，靜靜停靠著一艘本不應該靠泊在此的貨運飛船。
    ......
    “少校人挺不錯。”貨船一間獨立艙室裏，雲慕看著之後離開泊位的警備區支援艇，有些感慨。
    寧歡歌一吐舌頭，輕聲歎道：“唉......感覺有些對不起少校，畢竟這兩天他交代我跟住了，別相信你突然有急事這樣的借口都是好意，他是真怕你悄悄去那邊，可惜......”
    “可惜你早就叛變了。”看著一臉赧然的小姑娘，雲慕沒好氣道：“演技不錯，竟然沒被看出來，歡歌啊，咱再商量商量，既然少校是好意，要不你還是別去了，那地方說起來有些亂，我一個人好歹方便些。”
    寧歡歌雙眼一熱，轉過臉霧蒙蒙看著他，輕輕嗅起了鼻子。
    雲慕扭過頭，挺不過三秒，心中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抱拳拱手道：“好好好，去去去，我的小姑奶奶誒。”
    實在是多餘這一問，他已經記不清勸了幾次，隻記得小姑娘反反複複就一句話，我也要去，開始還講些理由，最後直接耍起了無賴，千招會不如一招鮮，淚眼婆娑，便諸事通達。
    但雲慕知道她是真的開心，真的敞開了心事，兩人也討論過如果依舊無功而返會怎樣，小姑娘這次卻沒有再度陷入失望情緒，而是笑著說自己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在本可以與世界為敵的年紀，卻說了一句與自己和解的話。
    雲慕倒寧可她依舊懂得傷心，會發發小脾氣，卻也在那一刻不再鐵了心反對寧歡歌跟著。他又何嚐不是這般想法，隻不過在他心裏，要給個交代的又何止寧不還一條命，還有前進星上老莫、老貓他們，已變作冰冷數字的78條老兵的命。
    去魂市，既為寧歡歌，也為他自己。
    “到時一切都得聽我的安排，不然我隨時讓人送你回去。”雲慕虎起臉，卻是真心高興有這樣一個妹妹。
    寧歡歌雙眼滾圓，兩滴原本打轉的淚珠霎時滲透回眼眶不留痕跡，雲開霧散，神采飛揚：“好的，哥，一定聽話，你就是我親哥。”
    雲慕一怔，看著她冷不丁道：“近墨者黑。”
    寧歡歌眨了眨，瞬間反應過來，有些羞怯地低下了頭，隻是神情難掩一絲落寞與憂愁。
    貨運飛船微微一震，脫開了和宇航中心的機械連接，緩緩飄向深空，隨之尾部華光大盛，龐大的貨船竟似比輕快很多的星舟更快消失在了幽暗深空。
    “放心吧，說不定等我們回來，他又活蹦亂跳，舌綻蓮花了，這家夥傻人有傻福。”
    輕輕敲了下寧歡歌的腦殼，雲慕轉臉望向快速飛退的灰色星球，再不見半分調侃之色，一字一句說道：“我的兄弟，哪那麽容易死。”
    ......
    ......
    嚴格來說，自人類來到這片宏闊星域，以固定地理界線為標誌的傳統疆域概念就不複存在。
    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或聯盟組織，原則上以各自毗鄰星區中線為界，但星球的空間位置時時都發生著變化，也就意味著星區中線隻是個法律概念，實際作用牽強的很。
    況且深空太過浩瀚無垠，沒有哪個國家有實力真的管控中線當作邊界，於是由星域議會提議，並經各國政府認可，除了限製軍隊不得隨意越界之外，在中線兩側一定範圍設立緩衝區，等若無主之境。
    許多邊境摩擦也因此而生，畢竟不少富含珍貴礦物的隕石、小行星帶都飄蕩在這些無主區域之中，但相比起明確中線劃分帶來的國家對峙，一點點摩擦又算得了什麽，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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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進星便處於龍炎與加蓬的緩衝區，如果不是因為軍院小隊，那場爭端根本不會引來太多人的注意。
    遑論三國交界，恐怕行政缺失比之真空更為真空。
    十幾萬公裏之外，一艘加蓬軍方的巡邏艦例行經過，搜索完漆黑一片的空域，沒有什麽發現便草草離開。
    現在人類戰艦的極限航速可以達到光速的1左右，但如果沒有利用暗物質能量理論建造的躍遷通道，就算以這樣的速度橫跨星空依然讓人絕望。
    所以這類巡邏大多也是沿著固定線路，走走過場，不會偏離主航道的躍遷點太遠，十分枯燥。
    此時漆黑冷寂到令人恐懼的深空中，忽然亮起四個小點，隨之以四點相連的虛無空間慢慢變得扭曲模糊起來，恍如漾起陣陣漣漪，有如實質。
    猛然間波紋亮了亮，一艘外殼破爛不堪，如同打滿補丁的飛船從漣漪正中心倏然而出，轉瞬又沒入黑暗，空間異動重歸平靜，悄無聲息，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而在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裏，這艘飛船關閉了主引擎，打開離子反推，慢慢將速度從445公裏秒的極速狀態降至了50公裏秒左右，向著一個加密坐標位置，幽靈一般滑行而去，此時距離它第一次出現的那片空域又何止千萬公裏。
    太空沒有阻力，星際飛船不需要遵循空氣動力學設計，就如雲慕早前乘坐的怒雪號，便是將闊大的觀光舷窗突出船身，錯落有序，如同綴滿的水晶，煞是炫目。
    然而這艘飛船看著破破爛爛，前部艦體設計卻呈完美流線型，顯得極為光滑，看起來更像是艘執行大氣層內任務，沒有深空飛行能力的小型空地突擊船，早就應該被淘汰，但艦尾又十分臃腫，明顯拚裝了其他艦種的動力係統。
    大馬拉小車，既有優異的瞬時加速性能，又可以往尋常艦艇無法躍遷的三級能量渦旋裏鑽，如同泥鰍，滑不溜手。
    饒是沒有任何星海闖蕩經驗的人，見到這類非法的拚接飛船，也大概知道它永遠不可能穿行於主星光芒照耀下的航道，幹的隻有旁門左道的生意。
    電流經過老式揚聲器，發出慣常的滋滋聲，仿佛提醒船艙裏的人們是時候醒一醒，別永遠睡了過去。
    原本隻夠一個突擊排安身的逼仄船艙，除了廁所被保留著，座椅、單人淋浴間、急救艙等等設施，隻要影響載客的，一律被拆得一幹二淨，反倒在這極簡風格的艙壁一側，船長貼心加裝了一部彈射氣壓艙，作用不問可知。
    滿是汙漬的地板上，此時或坐或躺，橫七豎八擠了近百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滿臉灰敗之色。
    四五天難見任何星辰之光，呼吸著勾兌劣質煙草、酒精、機油與令人作嘔的濃重體味的空氣，這樣的航程耗盡了每一個人的心力。
    如果不是此時昏暗船艙裏的這陣滋滋聲，恐怕真的就該有人永遠醒不過來了。
    短暫沉默之後，揚聲器裏傳來一聲粗鄙、懶散的男低音，重重咳了咳，吐出一口濃痰，嘿嘿笑道：“都醒醒，你們這群可憐蟲，快到地方了。”
    “在你們的側前方就是你們向往的新生之地，當然也是救贖之地。”
    “別說沒有提醒你們，這裏有生路，也有死路，但獨獨沒有回頭路，沒人會管你們是誰，曾經做過什麽，隻講你們想要什麽，能豁得出去什麽，男人麽膽子大一點，女人麽臉皮厚一點，想吃飽飯不難。”
    “嘿嘿嘿，祝你們好運，魂市歡迎你。”
    不知是因為良心發現，還是如同三星級大廚上菜之前，總要講究一下擺盤，豬仔出欄也要衝刷幹淨滿身的汙穢，討個好賣相，隨著男人稍顯文藝氣息，帶著宣泄之意的話音剛落，空氣淨化係統開始運轉，憋悶的船艙裏吹來一縷久違的清風，地上這群靈魂出竅許久的皮囊終於艱難地扭動起來，好像活了過來。
    “醒醒，我們到了。”
    舷窗旁，一個戴著鴨舌帽，麵色蠟黃的青年緩緩抬起頭，眼神雖疲憊，卻並不黯淡無光，輕輕拍了拍此刻斜靠在他肩頭睡得正香，滿臉小雀斑的女孩，柔聲道。
    而他眼神所向，不知幾萬公裏外的虛空之中，模糊正飄浮著一顆外表極不規則的條狀小行星，隻是和那些靠反射恒星光芒才能被看見的真正小行星不同，它自身隱隱發散著微弱光暈，就像內部還活躍著滾燙的熔岩，隨時想要衝破星體表麵的裂縫展示它的威能。
    幾萬公裏說來極遠，但在星空之中，卻真的如同觸手可及。但如果不是經人提醒，飛船降速靠近，周圍也出現越來越多飛行器穿梭的痕跡，就算近在咫尺，恐怕都要忽略它的存在。
    這就是魂市？
    化名牧雲、牧歌的雲慕與寧歡歌，以及所有同船的可憐蟲們愣愣看著巨大的暗影漸趨清晰，露出真身，這才發現其表麵實則由無數廢棄的巨型飛船或金屬構件堆疊組合而成，那些暗淡光芒正是從某些巨大的，足夠大型飛船自由穿梭的接縫處透射而來。
    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隻有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沒來由的，雲慕想起了在前進星上組裝的那台戰卒，當時倉庫裏各種廢棄裝備堆積成山，他將一座旋轉炮塔當成胸甲焊在了戰卒胸口，勇猛的開了三炮。
    而這座夏紅塵口中名副其實的黑暗之城，不知道用了多少代人，才能將最早的一艘廢舊移民母艦，拚裝到如今的規模，能容得下數百萬人口。
    鷹獅級攻擊艦、無畏級太空母艦、海盜旗突擊艦......
    正是帶著這種認知，雲慕又多留心了些細節，匆匆一瞥之下，這些已然歸於曆史書本，卻在星際移民早期無比輝煌過的戰艦殘骸比比皆是，或許如今它們隻能成為魂市的一塊拚圖，可到底拚了多少，誰又知道。
    那些無比恐怖，仿佛一炮便能開天裂地的巨炮，又有多少還能正常工作，恐怕更無人可知。
    由此而言，毗鄰三國並不見得不想管魂市這攤子事，而是管的代價再也無法承受。
    到如今，隻能看它就這麽安安靜靜綴於龍炎、加蓬以及羅斯聯邦三國交界的深空背景之上，像一頭蟄伏的鋼鐵猛獸，悄無聲息，卻虎視整片星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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