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孫權的光,容不得旁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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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將軍府的書房裏,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投到檀木書案上。
孫權捏著那封來自鄴城的曹操親筆信,指尖在 “勿使” 兩個字上反複摩挲,信紙邊緣的折痕已被磨得發毛,帶著北方特有的幹燥氣息,與書房裏墨香、樟木的溫潤格格不入。
孫權眼前,總晃著那浪漫公子曹植當年模樣,赤壁戰時在柴桑大營裏要求他孫權保護鎮江老轅的磊落俊朗。
而今的秦淮河畔,浪漫公子心中憂傷鬱悶,粗布商袍沾著晨露,懷裏揣著《小袁遊記》坐在茶攤邊的椅子上,連賣花老嫗湊過去搭話,都要愣半晌才想起應聲。
“主公一早看了北方來的書信,這般思索良久……”
張昭站在孫權的書房中間,蒼勁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沉大家長氣質,他遠遠瞅著書信上的字跡,花白的眉峰一蹙一蹙的:“這曹操還想要謀劃什麽?”
孫權抬眼,將信往張昭麵前一推,嘴角噙著抹似冷似淡的笑。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能把‘賜死兒媳’的狠戾,融在‘護子’的溫情裏!”
待張昭看完書信,孫權再問:“依張公之見,這是曹操放出來的餌,還是真容他這兒子在江東躲個清靜?””
張昭撫著胡須沉吟片刻,道:“曹操殺兒媳崔氏,是敲山震虎,恫嚇曹植的黨羽;如今默許曹植來我江東,怕是沒有那麽簡單!”
張昭再頓了頓,壓低聲音:“莫非是……想借我江東之手為曹丕除了這心頭刺!再嫁禍於我等,挑起公憤,揮師江東。”
“老狐狸的算盤,從來打得劈啪響。”
奈何老狐狸偏又生出了一隻單純的小白兔子!孫權想起曹植那雙純澈的眼睛,像沒沾過許都的血。可這亂世裏,幹淨從來是原罪。
孫權起身踱到窗前,望著庭院裏那株袁綺綺親手栽的桃樹,蹁躚的桃枝上還掛著晨露。
“聽說那曹三公子,曆來對我們袁夫人的才學敬慕得很。曹三公子不管在哪裏,總是誇讚鎮江老轅的故事和見解!” 張昭提醒孫權。
孫權的目光在桃枝上凝了凝,皺了眉,又笑了。
某天夜裏,袁綺兒可是捧著曹植的大作《白馬篇》的字字句句地讀:“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讓人仿佛看見少年策馬踏雪,槍尖挑落胡旗的英勇。”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就像合肥城頭,無數江東男兒甲胄凝霜的背影。”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這兩句,可把我窗前的燭花都嚇顫了。壯士的鎧甲下,藏著對家的柔,才更顯赴死的烈。亂世的 “不顧”,原是護萬千家的 “顧”。”
孫權見袁綺兒讀詩讀得這般眉飛色舞,那書頁上有她圈點的痕跡,墨跡還新,不過順著她的意思歎道:“曹子建這首《白馬篇》,寫得真好。”
卻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燭火燎卷的書頁:“詩人是把血性揉進了筆墨裏,可咱們江東男兒,如你夫君者,是把筆墨寫進了血液和脊梁。”
孫權相信,他與袁綺兒夫妻多年,且已經育有一子,攜手度過風風雨雨的恩愛情分,絕不是曹三公子對鎮江老轅的一腔崇敬熱愛便能衝淡得了的。
可曹操賜死崔氏的事,直接讓曹三公子變成了鰥夫,變成了單身落寞的男人。
哎!這個連枕邊人都護不住的曹三公子,會不會把對溫情的渴盼,錯投到別人身上?
“綺兒的聰慧,她的溫柔鄉,是我的光,卻也可能成了旁人覬覦的暖。”孫權既有對自己和袁夫人夫妻情深的自信,也有怕枕邊人忽然有一日變了心未雨綢繆的戒備。
“傳我的令。” 孫權轉身吩咐侍衛。
“密切監視曹三公子的一舉一動,他所歇腳的客棧周遭布上暗衛,一來要護他周全,二來別讓他靠近將軍府半步,更別讓他有機會在夫人麵前露半分蹤跡。”
這江山是槍杆子拚出來的,枕邊人是用心護出來的。無論是曹操的算計,還是曹植那點藏在筆墨裏的心思,誰也別想攪亂這江東的安穩。
益州,雒城。
秋夜的冷風簌簌地響,銀杏樹的葉子嘩嘩落,劉備在軍帳中惆悵地喝酒,身旁隻有寡淡的兵丁值守,沒有女色娛樂。
“這雒城的龜殼,磨磨蹭蹭啃了半年!”
劉備把手中的酒盅往案上一拍,震得帳子也跟著跳了三跳:“想當年,赤壁烏林一把火,燒得曹操那老狐狸都得夾著尾巴跑!如今,我劉備荊州牧身份,還能栽在雒城這平平無奇的地方?”
軍師龐統侍奉左右,捧著地圖,剛要開口。
劉備已經揚手打斷:“士元莫勸!我知道你想說‘暫歇整頓’,可你瞧瞧如今局勢!曹操那老小子把侄女都塞給孫權家了,聽說,曹植那浪漫公子還在建業城裏逍遙自在看歌舞!孫權和曹操越湊越近,咱在這兒歇著,不等著被兩頭堵?”
劉備終於明白形勢了。
他從一開始對孫權和江東的算計、戒備,終於輪流轉來,成了孫權對他的防範和製約。
他劉備能和孫權結盟,孫權又如何不能和曹操搞好關係?
劉備踱著步子,腰間的玉帶被晃得叮當作響,那是入主荊州後新做的,鑲著好幾塊翡翠,在燭火下閃得人眼暈。
劉備最喜好這些裝飾,雖然他曾是賣草鞋出身。
“我劉備從賣草鞋到坐擁荊州如今圖謀益州,哪一步不是憑著一股子堅韌和猛勁?當年在當陽長阪坡,幾十萬曹軍追著打,我都沒怕過,如今小小雒城,還能擋得住我?小小孫權,還能反咬我一口?”
雖然,劉備心裏明白諸葛亮的意思,也終於肯定諸葛亮的路線是正確的:聯盟孫權,對抗曹操。
任何時候都要緊緊抓住孫權這個盟友!
劉備歎了口氣:“益州地勢複雜,雒城易守難攻……士元,你去傳令,讓夥夫備些肥鵝燉,再叫幾個會唱歌跳舞的伎人來 —— 這悶日子,得鬆快鬆快!”
恍惚間,劉備看見自己穿著紅色錦袍,站在孫權為他備下的高大府邸裏,廊下掛著喜慶的走馬燈,映得滿地都是花影。
阿柔夫人帶著侍女款款走來,她鬢邊插著珠花,笑起來時,耳墜上的金鈴比雒城帳外的風聲好聽百倍。江東的宴席上的酒是陳年的女兒紅,甜得像蜜,菜盤裏的鰣魚帶著魚鱗蒸,鮮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
“江東……” 劉備低聲念了句,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雒城的酒是苦澀的,倒讓劉備腦海裏那點有關江東的溫柔富貴回憶更清晰了。原來劉備也不是隻想著打天下,那些被戰火充斥的日子裏,偶爾也會想起江南溫柔的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