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的死徹底點燃了劉備的怒火。
    他下令日夜攻城，拋石機砸得城牆搖搖欲墜，蜀兵的箭射完了，就用石頭砸；滾木用完了，就拆民房的梁柱。劉備親自站在望樓督戰，盔甲上濺滿塵土，昔日溫和的眼神裏隻剩狠厲。
    “一個時辰！我要看到雲梯搭上城頭！” 劉備對傳令兵嘶吼。
    習慣了劉備仁義形象的下屬，會一旁低聲勸一嘴：“主公，城中百姓無辜……”
    劉備猛地轉頭，喉間滾動半晌，終究沒再說什麽，隻是望著城牆的目光更沉了。
    隨著戰爭到達白熱化階段，雒城一帶，乃至成都周邊，所有百姓成了最苦的人。富戶的糧食被強征，貧戶隻能挖野菜充饑，巷子裏每天都有餓斃的孩童，婦人抱著孩子跪在街角，望著城頭的火光哭嚎：“老天爺，開開眼吧……”
    有老丈跪在劉備營前，捧著僅有的半袋米哀求：“將軍，饒了雒城吧，百姓快餓死了……” 劉備望著老丈皸裂的雙手，心裏像被針紮，卻隻能別過頭：“讓他回去，送些糧食給他。”
    城破那日，劉備軍如潮水般湧入雒城。
    蜀兵仍在巷戰，蜀地守將張裔斷了一臂，還在揮劍砍殺；鄭度被火圍困，在房梁上罵到最後一刻。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昔日繁華的市集成了修羅場，賣茶的老翁蜷縮在灶台後，懷裏還護著一個嚇傻的孩童。
    劉備踏著血路走進雒城，望著殘破的城郭和哭泣的百姓，臉上沒有半分喜悅。
    法正湊上來道：“主公，雒城已破，成都指日可待。”
    劉備卻揮手讓他退下，走到落鳳坡龐統墳前，斟了杯酒，酒液灑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士元，城破了……” 在這片安靜的天地之間，劉備終於聲音發顫，“可這滿城血火，是你想要的嗎？是我想要的嗎？”
    風從殘破的城牆吹過，帶著血腥味和百姓的哭嚎。
    法正勸道：“主公，自古以來，得天下者都是這般，不經曆血與火的戰爭，哪來和平與安寧！”
    劉備望著成都的方向，眼中除了誌在必得裏，終究摻了一絲說不清的沉重。這場由他發起，以 “興複漢室” 為名的奪蜀之征，終究讓蜀地的百姓，為他的野心埋了單。而他親手點燃的戰火，不知還要燒多久才能熄滅。
    其實，早在劉備離開荊州、圖謀蜀地之初，陣營內部便已因戰略方向產生分歧，隱隱暴露了 “得蜀必失荊” 的深層悖論。
    龐統力主集中全力奪取益州，認為唯有先據天府之國，方能立足亂世；諸葛亮則始終堅守 “跨有荊益” 的隆中遺策，主張雙線並重、互為犄角。兩位軍師的戰略之爭，讓劉備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當龐統執意要走小路奇襲雒城時，劉備雖心存疑慮 —— 深知小路崎嶇、易設埋伏，卻最終選擇了默許。
    這份默許背後，藏著劉備複雜的心思：既有他對龐統 “鳳雛” 之才的信任，盼他能以奇謀破局，打破荊益難以兼顧的困局；更暗藏著劉備 “以險棋賭出路” 的僥幸。
    若此次奇襲成功，龐統自然是首功之臣，劉備可順勢平衡陣營勢力；
    若事有不諧，劉備便可將征戰失利的責任推給 “急功冒進” 的軍師，既保全了自己的決策顏麵，也不至於動搖整個奪蜀大計的根基。
    隻是劉備未曾料到，這場以 “破局” 為名的豪賭，最終竟以鳳雛隕落的代價收場。
    當雒城的炮火震徹蜀地時，巴中一帶的山路上，周瑜與姨侄子孫紹正勒馬立於一處高坡。
    秋風卷著枯葉掠過鎧甲，甲葉上的霜痕映著慘淡日光。周瑜勒馬停在山隘口，望著身後僅五千人的隊伍，眉頭緊鎖。
    周瑜原定與孫瑜合兵後共圖蜀地、再進漢中的計劃，因關羽在荊州死死卡住水道，孫瑜的援軍仍困在牂牁山道，沿赤水河入蜀的日子遙遙無期，如今這孤軍隻能在巴中群山中步步為營。
    “將軍，前麵就是陽平關外圍的兩座小城，守兵不過千人。” 少年都尉孫紹策馬上前，指著地圖上的紅點，雖稚氣未脫，眼神卻清亮銳利。
    “劉備在雒城跟劉璋死磕三月，連龐統都折了，正是咱們的機會。但依侄兒看，不該去幫劉備打成都。”
    但周瑜卻沒有立刻應話，手指摩挲著地圖上 “成都” 的位置，眼底閃過一絲沉重。
    這些日子，劉備在雒城受阻的消息不斷傳來。劉備攻城三月不下，損兵折將不說，連龐統都殞命城下，可見蜀地戰事遠比周瑜此前預想的棘手。
    周瑜抬手示意孫紹，繼續說。這小才十四歲，隨軍曆練不久，已有這般見地？
    孫紹手指點向地圖上的荊州，語氣篤定：“您常說‘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赤壁之戰江東出力最多，荊州卻成了劉備的‘暫借之地’，如今關羽在江麵上對咱們如防賊寇。若咱們現在合兵助劉備拿下成都，他日那劉備等人定會說‘蜀地乃漢室故地’，轉頭就把咱們當‘借道客軍’趕出去，就像對待荊州那樣。”
    孫紹頓了頓，馬鞭轉向漢中方向：“曹操在關中虎視眈眈，漢中是蜀地屏障，更是連接關中和蜀地的咽喉。劉備困在雒城，劉璋自顧不暇，中間的城池正是空當。咱們拿下它們，既能打通去漢中的路，將來不管是製衡劉備，還是跟曹操爭關中，都有了底氣。”
    周瑜望著少年郎侃侃而談的模樣，眼底泛起欣慰。這孩子竟把他心中盤算的利弊說得分毫不差，甚至更通透。
    “繼續說。” 周瑜的聲音柔和了些。
    “我們若是揮師成都，不過是替他人作嫁衣，北上才是為江東謀實利。” 孫紹腰背挺直，“劉備贏了，咱們有漢中在手，不怕他翻臉；他輸了，咱們守著巴中也能全身而退。何必把五千弟兄的性命，賭在劉備的‘仁義’名聲上？”
    周瑜站在城頭，望著通往漢中的群山，甲胄上的霜痕被朝陽染成金紅。他望向身邊意氣風發的少年，忽然想起孫策當年的模樣。
    山風掀起戰袍，遠處雒城的炮火聲隱約傳來，而周瑜和孫紹的目光，已一同投向了更北的漢中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