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眼中的世界，向來以 “意氣” 為尺、“忠誠” 為界，一切行為皆圍繞劉備陣營的利益和安危展開。
    周瑜在巴中的軍事行動刺痛了關羽的神經，曹操與孫權的親近更讓關羽鄙夷，在他看來，江東此舉無疑是對聯盟的背叛，扣船囚兵不過是對 “不忠不義” 的反擊。
    而魯肅的處事原則，卻始終向孫劉聯盟的大局傾斜，哪怕荊州的摩擦已如箭在弦，他仍在極力維係著這脆弱的平衡，不願讓赤壁之戰的心血付諸東流。
    關羽的每一次角力，魯肅的每一次化解和妥協，都已化作軍報上的墨跡，送到了鄴城相府的案頭。
    曹操坐在暖閣裏，指尖摩挲著案上一份泛黃的奏稿。那是荀彧當年前諫阻他晉魏公時留下的筆跡，墨跡早已幹涸，卻仍像一根細刺，紮在他掌心。
    曹操那時準備進爵魏公並加封九錫，荀彧認為此舉違背“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的初衷，違背君子以德愛人的原則，因此強烈反對。
    炭火盆裏的火星劈啪炸響，映得曹操鬢邊白發泛著冷光，案上攤著的兩份軍報，在暖閣裏透著徹骨的寒意。一份來自蜀地：周瑜攜孫紹連破武都、平樂，陽平關已插江東大旗。另一份來自荊州：關羽扣江東船隻、囚巡兵，江水兩岸劍拔弩張。
    “嗬，倒是熱鬧。”
    曹操冷笑一聲，聲音裏裹著雪粒般的冷意。
    曹操抬眼看向旁側，程昱垂手立著，賈詡則半眯著眼靠在一邊，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胡須。自從荀彧飲藥、崔琰被賜死，朝中謀士便隻剩這兩人還敢近曹操跟前，隻是賈詡早已學會三緘其口，遇事從不多言。
    程昱上前一步，低聲道：“主公，周瑜取武都、平樂，分明是想扼住漢中咽喉。關羽在荊州動怒，一來怕周瑜襲劉備後路，二來……怕是也恨江東與咱們走得近。”
    曹操端起熱酒，杯沿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曹操對漢中張魯的地盤覬覦已久，年初就想點兵西征，可朝堂上的風卻越來越冷。荀彧死後，老臣們雖不敢再像崔琰那般直言 “權臣亂政”，卻用沉默和推諉抵製著他的政令 。
    糧草催了三月才湊齊半數，將領們以 “邊隘不穩” 為由拖延出兵，連當年跟著他打兗州的舊部，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忌憚。
    再次親征漢中，拿下張魯？
    如今曹操連朝堂都得時時盯著，哪敢輕易離開許都。
    “周瑜這小子，哼哼，當年世人隻歎小霸王勇猛，這周瑜可是比孫策沉得住氣，身上的銳氣又一分不少！”
    曹操語氣裏有幾分欣賞，更多的卻是無奈。
    “看到了麽，周瑜不湊劉備在雒城的熱鬧，專撿險地啃，是個會算賬的！可惜啊……”
    曹操頓了頓，目光掃過空蕩的暖閣，往年這個時候，荀彧該在案前擬詔，若是郭嘉還在……該在一旁插科打諢，如今隻剩炭火聲陪著他曹孟德，“可惜……咱們眼下騰不出手，隻能看著周瑜占了便宜。”
    程昱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主公，周瑜站穩巴中連至武都一帶，若真打通荊州與漢中通道，將來必成大患。要不要…… 派偏師襲擾？”
    “當然要！” 曹操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銅爵震得叮當響，他指向輿圖上的關中地界，目光銳利如刀，“關羽正在找魯肅的麻煩，劉備在雒城焦頭爛額，張魯在漢中縮著脖子裝孫子，可關中絕不能讓周瑜染指！”
    曹操起身踱到輿圖前，手指重重戳在陳倉、祁山兩處：“夏侯淵何在？”
    “妙才將軍正屯兵長安，防備馬超餘部。” 程昱連忙回道。
    “傳我令！” 曹操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令夏侯淵即刻率五千精騎南下，進駐陳倉，加固祁山要道，凡有靠近關中地界者，不論他是誰，格殺勿論！”
    曹操頓了頓，又指向另一片區域，“再令張合領三千步卒，沿渭水布防，嚴查武都通往關中的棧道，燒毀可疑通道。”
    絕不能讓周瑜的人摸到關中邊緣寸地！
    程昱提筆疾書，筆尖在竹簡上劃出沙沙聲響，曹操卻仍在踱步，語氣裏帶著咬牙的狠厲：“告訴夏侯淵，他的任務不是進攻，是死守！哪怕丟了一座營寨，也要把周瑜堵死在那幽幽山道之中！關中是龍興之地，也是製衡蜀地的命脈，絕不能讓他人占了先機！”
    廊柱旁的賈詡忽然睜開眼，低聲插了一句：“主公，可派細作潛入漢中，散布‘江東要借道攻曹’的流言，讓張魯與周瑜互相猜忌，豈不更妙？”
    曹操眼中精光一閃，撫掌笑道：“文和此言甚妙！就這麽辦！讓細作把風聲傳到南鄭，告訴張魯，周瑜取武都不是為了劉備，是想借他的漢中當跳板，遲早要吞了他的地盤！”
    程昱寫完軍令，雙手捧上：“主公，如此部署，關中可保無虞。隻是…… 夏侯淵、張合兩部調離長安，西涼一方如何安頓？”
    “無妨。” 曹操接過軍令，用印泥蓋下相印，“馬超早已投降劉備，西涼舊部已成喪家之犬一盤散沙，翻不起大浪。眼下周瑜才是心腹大患，隻要堵死他北上的路，等孫劉在荊州、蜀地耗得兩敗俱傷，咱們再揮師西進，漢中、武都還不是囊中之物？”
    窗外的雪還在下，曹操將軍令交給親衛，望著風雪中的許都城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的確，曹操雖不能親征，卻能用這一道道軍令，在關中布下天羅地網。
    周瑜想借武都打通荊州與漢中的通道？那也要問問他曹操答不答應。
    這亂世棋局，曹操要親手落子，讓每一步都朝著自己期望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將相府的朱門染成素白。
    曹操望著漫天風雪，將杯中熱酒一飲而盡。案上荀彧的舊奏被風吹得輕顫，他忽然想起當年討董時的熱血，想起赤壁之戰的火光，如今坐擁半壁江山，卻比當年更孤獨。
    不過沒關係，孫劉的裂痕在寒風裏越撕越大，曹操有的是耐心等。等這場雪停，等朝中塵埃落定，到時候漢中、荊州，這亂世的棋盤，終究得由他曹操來重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