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近兩年是不打算回鄴城的。
    雖然曹操的來信裏也會告訴曹植，近來頭風痛愈發頻繁，夜裏睡覺總是會醒。曹操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在這個時代是貨真價實的晚年。
    老父親隻是像平常一樣犯頭風痛而已，曹植沒有即刻帶著夫人回到父親身邊盡孝侍奉的意思。況且，江東的醫療技術很好，華佗在建業城教學生、治病人，醫館的規模越來越大。像曹植陪謝夫人去請華佗診脈開安胎藥，也要提前兩天預約。
    即便如此，曹植不生氣，他還說：“應該的！曆來王子當與庶民平等。我的兒子當然該和建業城百姓同等待遇。”
    所以袁綺綺總會隔三差五去看望謝氏夫人。一來是為了照顧這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希望助她平安生下第一胎；二來還因為她與這位謝氏夫人言語間頗能交流，很是投契。
    這位曹植家的謝氏夫人，和當時許多女子一樣，沒有大名，隻有閨中小字。相處得熟絡了，袁綺綺才知道，這位謝氏夫人小字小滿，隻有她父親母親、夫君及密友才這般叫她。
    後來便有了這樣的場景：曹植那位謝氏夫人拉著袁綺綺的手說：“綺姐，你這身子越發重了，隔三岔五還要來看我，又是給我送吃的用的，又是給孩子準備東西。若是把你累著了，我和夫君可是萬死莫贖的罪過。”
    袁綺綺便拉著謝氏夫人的手笑道：“小滿你說什麽呢？我正是在家裏閑得慌，他們總愛管我，我才特意到你這裏來活動活動。”
    曹植可比不上孫權忙碌，簡直是個大閑人。
    見袁綺綺這位將軍府主母和自己的妻子謝小滿成了好友，他也隻有在一旁微笑感慨的份兒。當然，他心裏也滿是緊張，時不時叮囑：“小滿，你慢些走！” 又對袁綺綺說：“袁夫人，您小心前麵的台階。等一下，讓我走前麵扶您下去。”
    袁綺綺正自認為健步如飛，對這些叮囑一概不理。
    在曹植家的花園裏，她得以聽曹植彈琴賦詩，看這位大才子即興作畫，或是讓侍女梔子拿根釣竿，在池邊釣烏魚玩，簡直愉快又輕鬆。
    她和謝小滿則聊起會稽的鄉下趣事，說起從北方來避亂的士人耕讀傳家的風骨，還有會稽山林裏傳說的妖怪、吃人的猛獸與天上的神仙。
    謝小滿總拉著她的手問：“綺姐，你是不是神仙變的？我們同樣是一雙眼睛、一張嘴、兩隻耳朵、兩隻手，為什麽你能寫出那麽精彩的故事？寫劉備、關羽、張飛寫得那麽活靈活現？你還知道新疆有棉花，出海後的南邊有紅薯可以做糧食吃？”
    袁綺綺隻是淡淡一笑，頗為低調地說：“這有什麽，簡直不足為奇。當年洛陽城皇宮大內有許多神秘典籍，這些都是書中記載的東西……”
    她把事情推到因董卓一把大火燒毀的洛陽宮殿上，謝小滿也就信了。
    隻有曹植在一旁深感遺憾，他一恨董卓：“這賊子簡直可惡！禍害民生，擾亂朝綱，燒毀皇室宮殿致使太後、天子流落民間，連這些典籍也一並毀壞，真是無知者的大罪！”
    曹植又恨自己晚生了幾年，且生錯了地方：“唉，我若是生在洛陽、長在洛陽，是不是也能如鎮江老轅這般閱曆典籍，知曉山川地理、人文曆史？”
    對於曹植的癡氣，妻子謝小滿向來十分包容，且很喜歡他身上這份特質。
    謝小滿依偎在曹植懷中，安慰道：“當年天下動亂，父親尚且隱忍未發跡，夫君又何談生不逢時？綺姐得以博覽宮殿古籍不過是機緣巧合，有這份緣分罷了。夫君何必與綺姐攀比？董卓入京犯下的罪事罄竹難書，綺姐袁家多少兄弟姊妹人口家丁被那賊子屠戮殆盡？我一想到綺姐幼年曾遭此難，便覺得那些古籍閱曆不過是上天對她的垂憐與補償……”
    謝小滿這麽一勸，曹植覺得確實該是這樣。那夫妻二人一個攀著對方的腰，一個攬著對方的肩，模樣十分幸福。
    袁綺綺就喜歡看這樣的畫麵。
    她親眼見著文壇才子曹植在人生中有過這樣一段幸福美滿、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日子，心裏便覺得很安定。
    不過，天色漸晚前，孫權總會派人來接袁綺綺回將軍府。孫權沒有親自來過一回，或許是覺得曹植已有妻室，以孫權這樣的身份不必在曹植麵前刷存在感、與袁綺綺秀恩愛；或許是覺得曹植家有謝氏夫人在，他孫權一個大男人前去，對方尋常接待顯得不夠尊重，隆重接待又難免折騰這位懷孕的當家主母。
    所以孫權總是及時派人將袁綺綺接回府中。
    孫權瞅著袁綺綺越來越大的肚子，臉上帶笑，心裏卻滿是緊張，更藏著深深的擔心與心疼。
    夜裏睡前，孫權還會幫袁綺綺捏捏小腿，幫她放鬆身體：“你這身子越來越重，還總愛走動，我心裏總放不下。”
    袁綺綺讓他別擔心：“就是要多走多動，才有助於生產。” 她又跟孫權說起生登兒時的艱難：“唉，其實我心裏也緊張。生孩子是真疼啊，渾身就像把機器拆了零件再重組一樣。我現在雖然走動著，但身體還好，趁這時候多儲備些力氣，到時候或許能順利些……”
    孫權聽她說得這般辛苦，心裏疼得厲害，哄她的話順口就來：“你受苦了。生完這一胎，我們以後…… 就不生了。”
    孫權這樣的大男人，竟也有這般細膩思量的一天。
    孫權這一生見慣了大場麵：親見大哥與三弟離世，親曆戰場廝殺，親手斬殺過敵人，更以政治手腕處置、流放、斬殺過對手與反對者。
    孫權自認為心智堅定，不懼血腥，可當袁綺綺訴說懷孕的辛苦、女子生產的痛苦與不易時，他的心終究軟得不成樣子。
    孫權從未想過要像曹操那樣，擁有六個女兒、二十五個兒子。
    孫權需要繼承人來延續江山基業，卻不必如此之多。尤其是近一年，曹操之子曹植在建業避難遊玩的經曆，更給了他不少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