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再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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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汀旅館頂層的臨時病房內,消毒水的氣味與血腥味交織在一起。
無名緩緩睜開眼睛,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在視線中逐漸清晰。
腹部的傷口傳來陣陣鈍痛,但比起在奧希拉克反應堆中刀時已經好了太多。
"醒了?"
茉劍軍醫官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無名微微側頭,看見她正低頭記錄著監護儀上的數據,眼鏡片上反射著屏幕的藍光。
"嗯。"
無名簡短地回應,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茉劍放下平板,動作嫻熟地檢查他腹部的繃帶:
"傷口愈合得不錯,但脾髒的損傷需要更長時間恢複。"
她頓了頓,"至少兩周內不能劇烈活動。"
無名輕輕點頭,目光掃向病房的窗戶。
夜幕已經降臨,巴克什的燈光在遠處閃爍,偶爾被炮火的光芒短暫掩蓋。
他注意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牛皮紙袋,上麵印著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軍事醫療部門的標誌。
茉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深吸一口氣:
"在告訴你之前,我需要確認,你的精神狀態是否適合接收重要信息。"
無名轉過頭,灰藍色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軍醫官:
"說。"
茉劍推了推眼鏡,拿起那個牛皮紙袋:"這是dna檢測報告。"
她停頓了一下,"關於你和班寧指揮官的血緣關係。"
病房內突然安靜得可怕,隻有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無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茉劍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結果顯示,"茉劍的聲音異常平穩,"你們存在99.99的母子血緣關係,也就是說,你想找的親生母親,就是她。"
窗外的探照燈掃過,在無名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整整一分鍾的沉默後,他才開口:"我知道了。"
就這樣?
茉劍挑了挑眉。
她預想過各種反應——憤怒、震驚、狂喜,但絕不是這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你……沒有什麽想問的?"茉劍忍不住問道。
無名輕輕搖頭,目光再次轉向窗外:
"我需要時間思考。"
他頓了頓,"然後和她談談。"
茉劍點點頭,收起醫療記錄:"班寧就在外麵。如果你準備好了……"
"現在。"無名打斷她,聲音依然平靜,但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
茉劍轉身走向門口,在拉開門的一瞬間,她回頭看了一眼。
無名已經掙紮著坐了起來,盡管這個動作顯然讓他疼痛不已。
窗外的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那雙灰褐色的眼睛——現在她才發現,和班寧的是如此相似。
走廊裏,班寧正靠牆而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腕內側的圓形疤痕。
露娜站在她身旁,戰術平板的藍光映在她擔憂的臉上。
"他醒了。"茉劍輕聲說,"而且……已經知道了。"
班寧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常態:"他什麽反應?"
"平靜得可怕。"茉劍聳聳肩,"隻說想和你談談。"
班寧深吸一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整理了一下作戰服的領口——這個罕見的緊張動作讓露娜瞪大了眼睛。
"需要我陪你進去嗎?"露娜小聲問道。
班寧搖搖頭,大步走向病房。
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回頭對兩人說:
"別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隨著房門關閉的哢噠聲,茉劍和露娜麵麵相覷。
"就這樣?"露娜眨眨眼,"我們就在外麵幹等?"
茉劍走到走廊長椅旁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除非你想偷聽阿薩拉衛隊指揮官的家事。"
露娜撇撇嘴,挨著軍醫官坐下:"你覺得他們會談什麽?"
茉劍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二十年缺失的母子關係?戰場上的數次生死相托?誰知道呢。"
她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反正不會是什麽溫馨的家庭團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廊盡頭的掛鍾發出沉悶的滴答聲,露娜的平板已經自動鎖屏三次。
茉劍的煙盒漸漸見底,但病房的門依然緊閉。
"已經一個半小時了……"露娜忍不住看了看時間,"要不要去問問情況?"
茉劍搖頭:"除非裏麵打起來——"
她突然停住,因為病房內確實傳出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重物倒地的聲音。
兩人同時跳起來衝向門口。
露娜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把上,但裏麵隨即傳來班寧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內容,但語調平穩,不像是發生了衝突。
"我就說。"茉劍鬆了口氣,拉著露娜退回長椅,"給他們點空間吧。"
為了轉移注意力,露娜打開了戰術平板:"說起來,紅狼的生日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茉劍的表情立刻變得不自然起來:"還在計劃……"
"得抓緊了,隻剩不到兩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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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興奮地調出一份文件,"我整理了一些美式生日派對的要點,你要看看嗎?"
茉劍湊近屏幕,眼鏡片上反射著平板的藍光:
"可是,生日不是應該……低調慶祝嗎?"
"所以美國人才特別啊!"露娜劃動屏幕,"你看,首先要有氣球和彩帶——"
她的講解被病房內突然提高的說話聲打斷。
班寧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雖然依然聽不清內容,但語氣明顯激動了許多。
緊接著是無名的回應,同樣提高了音量。
茉劍和露娜同時屏住呼吸,但對話聲又迅速低了下去,重新變得模糊不清。
"要不要……"露娜做了個敲門的動作。
茉劍堅決地搖頭:"除非聽到槍聲。"
露娜歎了口氣,繼續她的派對指南:"其次,蛋糕一定要插蠟燭,讓壽星許願……"
"你確定要辦美式派對?"
茉劍壓低聲音問道,眼睛不時瞟向那扇緊閉的病房門,"紅狼雖然是美國人,但他老家在佐治亞州……那地方傳統得要命。"
"所以呢?"露娜掏出隨身水壺抿了一口咖啡,"他在國外待了八年,早該習慣國際化氛圍了。"
"問題不在這裏。"茉劍調出平板上的一份資料,"佐治亞紅脖子過生日,通常就是烤肉、啤酒和橄欖球。而在俄羅斯……"
“怎麽了?”
“俄羅斯人相對來說會更低調一點,不過如果要辦派對的話,也不是不行,隻不過可能要按照他們美國人的標準稍微改改。”
"所以……"露娜小心翼翼地轉換話題,"你打算怎麽辦派對?"
茉劍從白大褂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清單:"按他在波士頓最喜歡的那家酒吧風格布置。"
她突然壓低聲音,"但千萬別提"驚喜"這個詞,佐治亞人對這個過敏。"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露娜低頭擺弄平板,突然想到什麽:
"你準備禮物了嗎?"
"當然。"茉劍拍拍醫療箱,"限量版馬卡洛夫手槍,1953年產。"
露娜瞪大眼睛:"這……不太合適吧?"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柔軟,"戰場上長大的孩子,對武器的感情你不懂。"
窗外突然下起雨來,雨滴劈裏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是一串串小型的爆炸。
走廊裏的溫度驟然降低,露娜不自覺地裹緊了外套。
"說回派對,"她努力集中精神,"蛋糕定了嗎?要不要我幫你聯係一下特勤處?"
"芝士蛋糕,波士頓風味,希望中國人負責的後勤部門能夠像之前一樣繼續履行職責。"
茉劍的表情突然變得猶豫,"但我忘了美國人吹蠟燭前要唱什麽歌……"
時間在這樣斷斷續續的交談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漸漸轉亮,巴克什迎來了又一個硝煙彌漫的黎明。
當時鍾指向六點三十分時,病房的門終於打開了。
班寧站在門口,麵容疲憊但平靜。
她的眼睛微微發紅,但腰背依然挺得筆直,就像剛從一場重要戰役歸來,而不是經曆了一整夜的情感交鋒。
"他睡了。"
班寧輕聲說,聲音沙啞得像是哭過,又像是說了太多話。
茉劍立刻站起來:
"需要我檢查一下嗎?"
班寧搖搖頭:"讓他休息吧。"
她看向窗外漸亮的天色,"趙將軍是不是在等我們?"
茉劍點點頭:"指揮部會議七點開始。"
班寧最後看了一眼病房內熟睡的身影,輕輕帶上門:
"走吧。"
三人沉默地走向電梯。
在等待電梯上升的間隙,班寧突然開口:
"謝謝你們……陪我等了一夜。"
露娜和茉劍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所以……"露娜小心翼翼地問,"你們……談得還好嗎?"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門緩緩打開。
班寧邁步走進去,在電梯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露娜分明看到她嘴角浮現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
"他叫我"媽媽"了。"
走廊盡頭的鍾敲響了淩晨三點的鍾聲。
班寧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燈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二十多年了……我終於……"
她沒有說完。
也不需要說完。
監護儀的"滴滴"聲從病房裏持續傳出,穩定而有力,如同一個新生命的律動。
……
以下為露娜安裝的臨時竊聽裝置所能監測到的內容,切勿隨意傳播。)
黎明前的病房籠罩在一片幽藍的晨光中。
班寧坐在病床邊的硬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床頭那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中年輕的法國軍官摟著新的妻子,笑容燦爛得刺眼。
"皮埃爾不知道我懷孕了。"
班寧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他被調往馬裏的前一天,他遞給我一紙退役申請和一張支票,告訴我,他不希望和一個阿薩拉女孩走到人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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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靜靜地躺著,灰褐色的眼睛在陰影中閃爍。
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但與班寧話語中透露的過往相比,這疼痛幾乎微不足道。
"我在馬賽郊區的廉價公寓裏生下你們。"
班寧的手指輕撫過照片上的嬰兒,"雙胞胎……你和你妹妹。"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醫生說你先天不足,可能活不過一歲。"
窗外,巴克什的第一縷晨光穿透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無名注意到班寧的左手腕內側有一個圓形的疤痕——長期戴鐐銬留下的印記,與她描述的時間線吻合。
"伊莎貝爾和馬克……就是我托付你們的那對戰友。"
班寧繼續道,每個詞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伊莎貝爾在剛果失去了生育能力,這個故事我已經跟你講過了,她發誓會把你們當親生的……"
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了她的敘述。
無名艱難地支起身子,這個動作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但他咬牙忍住了呻吟。
"水。"他簡短地說。
班寧立刻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兩人的指尖在杯壁短暫相觸。
水溫恰到好處——不冷不燙,就像她為每個受傷的士兵準備的那樣。
"克萊爾死後,"無名放下水杯,聲音出奇地平靜,"馬克再娶了哈夫克集團子公司,哈夫克能源總裁的女兒,瑪格麗特。"
班寧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配槍——盡管那裏現在空無一物。
"瑪格麗特帶來的兒子……阿爾弗雷德,是德穆蘭的親信。"
無名說出這個名字時,語氣平淡得可怕,"他主導了哈夫克的"reink計劃"。"
窗外的光線漸漸明亮,病房裏的陰影開始退散。
無名露出腦側一處形狀怪異的疤痕——那是個扭曲的金屬接口痕跡,周圍皮膚布滿了手術縫合的針腳。
"腦機接口。"他的指尖輕觸疤痕,"第三階段試驗品。"
班寧的呼吸變得急促,拳頭攥得指節發白。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我要殺了他們。"
她的聲音低沉嘶啞,每個字都浸透了二十年來積攢的仇恨,"一個不留。"
無名卻搖了搖頭,動作雖輕但堅決。
陽光現在完全照亮了他的臉,班寧第一次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條細小的疤痕——那是子彈擦過的痕跡,與她左臉頰的傷疤幾乎對稱。
"阿爾弗雷德已經死了。"
無名平靜地說,"是我開的槍,他最後把我當成了毫無用處的廢品,準備親手送我下地獄,就在那個時候,我殺了他,並逃了出來。"
一陣微風掀起窗簾,送來遠處集市清晨的嘈雜聲。
兩人沉默地對視,某種無聲的理解在空氣中流轉。
"被自己製造的武器反噬……多麽諷刺。"
班寧緩緩坐回椅子,嘴角浮現一絲苦澀的笑意,"就像哈夫克一樣。"
無名點點頭,目光轉向床頭櫃上的相框:"我妹妹……她還活著嗎?"
班寧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
她伸手拿過相框,拇指輕輕擦過照片上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嬰。
"伊莎貝爾去世前一年,我收到過一封信。"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說小瑪麗安被送到瑞士的寄宿學校……之後線索就斷了。"
無名的手指捏緊了床單,布料在他掌心皺成一團。
監護儀上的心率線突然劇烈波動起來。
"你……"
"加入了gti,也同意了,重返阿薩拉。"
無名鬆開她的手,疲憊地靠回枕頭,"想找到拋棄我們的母親問個明白。"
他別過頭,露出頸側一道猙獰的疤痕:
"每次想放棄時就對著鏡子看看,提醒自己是被拋棄的。"
班寧突然將照片按在胸口,發出一聲介於嗚咽與咆哮之間的哽咽。
她轉身一拳砸在牆上,指關節立刻滲出血絲,在米色牆紙上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
"我每天都在後悔!"
她的怒吼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夜鳥,"每次看到同齡的年輕人,我都會想——我的孩子是不是也這麽大了?"
無名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溢出。
班寧慌忙用袖口去擦,卻被他抓住手腕。
兩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溫熱黏膩地滲入床單。
"現在你知道了。"
他的聲音嘶啞,"我活下來了。而且……"
一個罕見的微笑浮現在他嘴角,"長得還不賴。"
班寧的眼淚終於決堤。
她顫抖的手指觸碰無名滾燙的額頭,將散落的黑發撥開——這個動作如此自然,仿佛二十年的時光從未存在。
"媽媽……"無名輕聲喚道,這個詞在他舌尖上生澀得像是外語。
她俯身將額頭貼在無名的前額上,兩人的呼吸交融在狹小的空間裏。
"再叫一次。"
她哽咽著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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