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求救聲而去，那是一個坍塌一半的洞穴，洞口的光景讓他的呼吸瞬間凝滯。
    一個雌性蜷縮在濕透的泥地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劇烈起伏，每一次收縮都伴隨著她喉嚨深處擠出的、不成調的痛吟。雨水衝刷著她身下那片暗紅的汙跡，像一條蜿蜒的小溪，刺目地滲入泥土。兩個雄性獸人，大概是她的獸夫，手足無措地圍在她身邊，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隻有深切的恐慌在眼中燃燒。
    看到來瑞的身影從雨幕中顯現，他們眼中的絕望驟然迸發出微弱的光，如同溺斃前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來瑞巫醫！”其中一個獸人撲過來，沾滿泥濘的手幾乎要抓住來瑞的獸皮衣襟，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救救我雌主！求你了！救救她和她肚子裏的崽！”
    那聲音裏是極致的哀懇，幾乎能撼動磐石。但來瑞的心隻是沉了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並未激起多少波瀾。多年的巫醫生涯，尤其是這缺醫少藥、條件艱苦的偏遠地區，他見過太多類似的景象。這般慘烈的狀況，十有八九，腹中那個尚未謀麵的小生命是保不住的。而雌性，能僥幸活下來，也往往元氣大傷，纏綿病榻。接生，從來不是他一個雄性巫醫該碰的領域。在豺狼部落這些年，也從未有誰因生產之事尋到他頭上。
    “接生，”來瑞的聲音帶著雨水的涼意，清晰而冷靜地穿透雨聲，“不在我所會的範疇之內。對不起。”他隻能這樣委婉地拒絕。不是他心冷，而是力所不能及。他能做的，或許隻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為這不幸的雌性開幾副溫補的草藥，讓她往後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他避開了地上蔓延的血水，側身準備再次踏入無邊的冷雨之中。
    兩個獸人眼中的光，如同被風吹滅的燭火，倏地黯淡下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認命。他們沒再出聲挽留。在部落裏生活了這麽久，來瑞巫醫說“沒法”，那便是真的“沒法”。他們頹然地低下頭，目光重新焦著在痛苦掙紮的伴侶身上，那沉重的絕望幾乎要將他們壓垮在泥濘裏。
    雨水砸在獸皮上，冰冷刺骨。來瑞走了幾步，草鞋踏破水窪的聲音單調而沉重。猛地，他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狠狠拽住，腳步釘在原地。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丹寶！
    隻是她也才受傷，且深陷風波不久，這時候去找她這真的好麽……
    下意識不想讓她勞累，可這些年說他對豺狼部落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像鹿生所說，他們還有很多都是無辜的不是麽？
    他霍然轉身，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流下，眼神銳利如刀“抱上她！”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風雨，“去找女巫醫！”
    其中一個獸人猛地抬頭，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驚愕和極深的猶豫“她？她會麽？而且她……”後麵的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眼神躲閃，裏麵混雜著羞愧和某種難以啟齒的畏懼。來瑞瞬間明白了。在那場針對丹寶的無端誣陷裏，眼前這個獸人，恐怕也是推波助瀾者之一。
    來瑞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語氣斬釘截鐵“少廢話！趕緊！我們丹寶可沒那麽小心眼！”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時間就是生命，容不得這些齷齪的猜忌。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了兩個獸人心中厚重的陰霾。他們眼中的猶豫和羞愧瞬間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希冀取代。是啊，來了豺狼部落哪怕她放了不少狠話，可她從來都是那樣，默默地熬煮著草藥，救治過部落裏多少受傷患病的幼崽？也從來都是他們的惡意，像汙泥一樣潑向了她。兩人再不遲疑，一個小心地托起雌性的肩膀，另一個抱住她的腿彎，將她濕透沉重的身體穩穩抱起，緊跟著來瑞，一頭紮進茫茫雨幕，朝著部落另一端那個孤零零的山洞奔去。
    此時，丹寶的山洞內彌漫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溫暖氣息。灶裏柴火劈啪作響，映照著洞壁一片暖橘色。雪耀正勤快地收拾碗筷，動作麻利，水聲嘩嘩。
    沉霄也回到深潭休憩了。
    丹寶則坐在洞穴口，身前攤開一塊柔軟的獸皮，上麵小心翼翼地放著兩株在雨夜下也難掩其華美的植物。一株是七星雪蓮，七片花瓣薄如蟬翼，每一片上都點綴著七顆細小如星辰的銀白斑點，散發著清冽純淨的寒意。另一株是冰魄花，通體剔透如最純淨的水晶雕琢而成，花心凝結著一滴仿佛永遠不會融化的冰露，僅僅是靠近，就能感覺到一股沁入骨髓的冰冷。
    她全神貫注，指尖蘊著一點極其微弱的金色光暈，小心翼翼地探查著這兩株來之不易的寶貝的藥性，而小精靈也正在給她講解這藥怎麽用，她心裏盤算著等天明就開始為丁香製藥。
    蛇棄盤坐在她身側不遠處的陰影裏，巨大的蛇尾安靜地圈在身後，那雙猩紅的豎瞳一瞬不瞬地落在丹寶專注的側臉上，眼神專注而溫柔，仿佛整個喧囂的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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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寶，”他低沉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沙啞磁性，像溪水流過石縫，“小心寒氣。”他看著她被冰魄花寒氣凍得有些發紅的指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丹寶正想回應，洞外傳來的喧嘩聲猛地撕破了洞內的寧靜。
    “丹寶巫醫！丹寶巫醫救命啊！”雄性的呼喊聲帶著哭腔，穿透雨幕。
    丹寶下意識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洞口邊緣。蛇棄的瞳孔瞬間收縮，如同捕獵前的猛獸，冰冷警惕地鎖住雨簾中那幾個越來越近、跌跌撞撞的身影。他龐大的身軀無聲無息地遊移到丹寶身前，形成一道保護的屏障。
    “寶寶，”蛇棄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排斥和警告，“不理他們。他們壞。”
    蛇棄的話音剛落，一聲淒厲到變調的痛吟猛地響起，狠狠刮過所有人的耳膜。那是瀕臨極限的慘呼。
    來瑞率先衝到了洞口，雨水從他身上淌下，瞬間在幹燥的地麵洇開一大片深色水跡。他急促地喘著氣，言簡意賅“丹寶，難產！很凶險！孩子和她都快不行了！”
    丹寶心頭一緊，目光迅速掃過被兩個獸人小心翼翼放在洞口泥地上的雌性。她渾身濕透，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身下的獸皮裙早已被血水浸透，顏色深得發黑。隆起的腹部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她痛苦的抽搐，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
    她甚至來不及多想，救人本能壓倒了一切。“快！抬隔壁去！放到那邊的草床上去！”丹寶果斷地指揮著，同時迅速將洞口石台上的七星雪蓮和冰魄花小心收攏包好。兩個獸人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又萬分小心地將痛苦呻吟的雌性抬進了隔壁洞穴，安置在角落那張鋪著厚厚幹草和獸皮的床上。
    丹寶立刻趕過去，手指搭上雌性冰冷黏膩的手腕。意識深處，小精靈已經高速運轉起來。
    【深度掃描啟動…】小精靈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目標雌性獸人，妊娠晚期。生命體征極度衰弱！血壓持續下降！心率紊亂！檢測到劇烈宮縮伴隨大出血……胎盤嚴重早剝！胎位異常——枕後位！胎兒心率持續減緩！能量波動紊亂……隻能剖腹產。】
    一連串冰冷的數據像冰雹砸在丹寶心頭。
    【關鍵因素分析】小精靈的語速飛快，【1嚴重驚嚇導致應激性宮縮失控；2長期營養極度不均衡（檢測到胃內殘留大量難以消化的粗纖維及毒素殘留）；3胎位不正加劇產道損傷；4失血過多導致母體衰竭……綜合評估母體存活率低於30，胎兒存活率低於10。建議放棄！風險過高！】
    放棄？
    丹寶的心沉了下去。小精靈都這麽說了。她抬起頭，對上那雌性渙散絕望的眼神，那雙眼睛裏隻剩下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腹中孩子最後一點渺茫的祈求。
    “丹寶……巫醫……”雌性氣若遊絲，胖乎乎的手指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死死攥住了丹寶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裏，“崽……雌崽崽……求求你……救救她……雄崽崽……不會懷這麽久……不生……”
    旁邊那個臉上帶著羞愧的獸人，猛地雙膝一軟，“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求你了……丹寶巫醫……以前是我不對，我瞎了眼！我該死！隻要……隻要你幫幫我雌主……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他的聲音哽咽，充滿了悔恨和孤注一擲的乞求。
    另一個獸人也跟著跪下，重重磕頭。
    丹寶隻覺得手腕被攥得生疼，那雌性指尖的冰冷絕望順著皮膚直鑽進她心裏。她不是冷血的機器，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一點點流逝，她做不到無動於衷。可是……她並沒這個金剛鑽啊！
    本就是靠著係統的半吊子醫師，接生……
    “這不是你命是不是我的問題！”丹寶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焦躁，她用力想抽回手，“我……我沒有把握！這情況太凶險了！”她側目再次看向那雌性痛苦扭曲的臉龐，那微弱卻執著的求生意誌，像針一樣刺著她。
    【宿主！】小精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激動和急迫，【掃描到異常能量波動！源頭——胎兒！強烈氣運反應！預言指向性此子身負部落存續關鍵氣運！宿主！救！必須救！這波積分多的離譜！】
    氣運？部落存續？積分多的離譜！
    丹寶腦子“嗡”的一下。她看著意識海裏小精靈投射出的、代表胎兒位置那團微弱卻頑強閃爍、並且纏繞著一縷極其淡薄卻異常精純金色光暈的能量光點，又看看地上跪著磕頭的獸人和床上瀕死的雌性，一時間荒謬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你看我像不像氣運？”丹寶在意識裏幾乎是對著小精靈吼了出來。這都什麽跟什麽？一個難產快死的孕婦，一個被判定九死一生的胎兒，突然就成了部落未來的關鍵？
    【宿主！】小精靈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風險極高，但並非絕路！我已緊急加載原始外科手術輔助模塊！結合宿主現有資源——雪耀的光元素可進行高強度局部滅菌；蛇棄的冰異能可製造低溫無菌環境並塑形冰刃；你的枯骨生花可以穩定情況縫合傷口，成功率可提升至50！拚一把！有我在！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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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這依舊是一場豪賭。
    丹寶的目光掃過洞內大狼狼停下了洗碗也過來了，眼中滿是擔憂；乖乖的眼睛緊緊鎖著她，裏麵是毫不掩飾的緊張和隨時準備帶她離開的決心；來瑞站在一旁，眉頭緊鎖，眼神複雜，帶著祈求和一絲不抱希望的凝重；兩個跪地的獸人，額頭已經磕出了血痕……
    她的目光最後落回雌性那張灰敗絕望的臉上。那腹中閃爍的金色光點，微弱卻倔強。一股混雜著責任、不甘和破釜沉舟的狠勁猛地衝上丹寶的心頭。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空氣似乎給了她最後的決斷。
    “好！我試試！”丹寶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和雌性痛苦的呻吟中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硬，“但醜話說在前頭！救不活，別找我麻煩！現在，所有人聽我指揮！”她沒有時間去想後果了。
    “大狼狼！”丹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過來！用你的光牢，最小範圍，隻籠罩住這張草床！全力發動，淨化一切！我要它比最幹淨的雪還要‘幹淨’！能撐多久？”
    雪耀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前，雙手猛地合攏於胸前。他鎏金瞳孔瞬間亮起，如同兩輪縮小的太陽。無數道極其凝練、純淨的白色光線從他掌心迸發，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迅速交織、蔓延，精準地將整張草床連同床上的雌性籠罩在內，形成一個半透明的光繭。光繭內部，空氣仿佛被瞬間淨化，連塵埃都無所遁形，彌漫著一股近乎神聖的潔淨感。雪耀的額頭立刻沁出細密的汗珠，身體微微顫抖，顯然維持這種高強度的、精細化的光元素操控對他消耗巨大。
    “乖乖！”丹寶的目光轉向蛇棄，“冰刀，我要一把鋒利的冰刀！薄如蟬翼那種！”
    蛇棄卻猶豫了“寶寶，我的寒冰……你，把控不住。”
    丹寶愣了一下，是了，蛇棄的那冰可不是普通的。
    小精靈“沒事的宿主！你控製住你的異能，用枯骨生花的優曇包裹住自己的手。可以抵擋這寒氣的。”
    丹寶“好！”隨即“乖乖，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的。”
    蛇棄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勸阻不了，隻得妥協道“好，不過寶寶。我也需要在場。”
    他要時刻關注她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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