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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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亦不明白, 隻是去聯係個群演而已,為什麽會驚動男一、女一、男二這樣的豪華陣容與她同行。
“Mia想去街上轉轉,” 柏鈞研開著一輛越野, 放下車窗招呼趙亦,“順帶一同送你過去。顏師弟要是忙,”他淡淡看一眼顏忱書,“可以不用去。”
“不忙,”顏忱書拉開車門讓趙亦上車, 自己也一同擠進後排, “一點也不忙。”
“是嗎?下午陳導還說,你對角色的揣摩不夠到位。”
“我一直在努力, 不勞師兄費心。”
“是得好好努力,按照陳導的脾性,要是影響了整體效果, ”柏鈞研笑笑,“會給你剪得一分鍾都不剩。”
顏忱書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倒叫趙亦看不大過去。小朋友也就剛來的時候嚷嚷要走,後來趙亦負責與他溝通,立刻乖順不少,戲也演得像模像樣, 比起在上一個劇組,進步得不止一星半點。
“他才演第幾部?”趙亦忍不住幫小朋友說話, “你也不是生下來就會演戲。”
笑容在柏鈞研嘴角凝住。
顏忱書噗嗤一樂:“對對, 我看過師兄演得第一部戲, 連笑都不會笑,明明演感情戲,看起來像是要吃人。”
柏鈞研這會兒的臉色才像是要吃人。
顏忱書坐沒坐相,擺了個極其紈絝的姿勢,一隻手搭上趙亦的椅背,說著話還越靠越近。這兩天他不止一次玩這種小動作,趙亦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他拿起來對嘴就喝,趙亦爬到高處工作,他在下麵伸著手說別怕掉下來我接著你……
這種中學男生的泡妞手段,在他看來簡直拙劣至極,偏偏趙亦十分遲鈍……不,她有時候也會被逗得臉紅,這就更加令他生氣。
他以為她隻會對著他一個人臉紅。
“小姐姐,待會兒辦完事,我帶你去街上轉轉。”顏忱書伸手繞了繞趙亦的辮子。“今天過節,一定很有趣。”
對,他還開口閉口叫她“小姐姐”,怎麽聽怎麽曖昧。柏鈞研一腳跺下刹車,回頭看了一眼顏忱書:“上前麵來,跟Mia換個位置。”
“幹嗎?”
“副駕駛危險,”他嘲諷地看著顏忱書,“作為一名成年男性,有點紳士風度請你。”
這一波暗流湧動,兩隻雄性動物彼此心知肚明,卻絲毫沒有波及到趙亦,她隻得到一個訊息:柏鈞研對Mia關懷備至。
很好。她竭力拋開心底那一絲酸意,盡量以端正的職業化態度來看待這件事——她的男女主角之間具有化學反應,將會使電影變得更加真實和好看。
這段時間她和陳冀才稍微產生了一些分歧,陳導想將故事主題鎖定在家國大義,她則希望能多加一些個人感情。觀眾喜歡是一方麵,相較於忠孝節義,普羅大眾更喜歡看飲食男女,更重要的,這更有利於塑造人物。愛和欲,再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一個藝術形象飽滿,就像《哈利·波特》中那位斯內普教授,當你得知他內心深埋的渴望,他就不再是那個形象刻板的反派,他一瞬間變得生動豐滿,成為整部作品中最觸動人心的一個角色。
就像她自己。
對他的渴望那麽深,以至於夜夜難以安睡,夜夜靠著單薄的牆壁,癡迷地傾聽隔壁浴室傳來的水聲。想象力在黑夜裏馳騁,荒唐,羞恥,難以控製。她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澎湃的渴望,強烈卻得不到紓解,一天天在她心中衝撞,讓她變得有血有肉,有知有覺。
雖然在外表看來,她還是那樣平和寡淡。
早上出門時遇到柏鈞研晨跑歸來,可以對他渾身汗濕的性感模樣視而不見。但在內心,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長著,長成了一個充滿感性色彩的女人,曾經扁平而無感的內心像穀雨時節的稻穗,灌滿了鮮活的漿汁,以至於陳導也很難對她做出的調整提出異議——太有感染力了,那種越渴望越抗拒的情感張力,確實讓整個故事豁然明亮。
“你有當導演的天分。”陳冀才好幾次這樣說,“你的內心,有強烈的敘事衝動,你有一個必須要講的故事。”
趙亦沉默。是,她講不出口的,鏡頭會幫她講出來。
Mia爬上車後座,衝趙亦笑笑,盤起雙腿看向了窗外。
她的樣子總是輕鬆隨意,像這樣盤腿坐在陽光裏,耳邊別著一朵路邊隨手摘下的花,已經是一幅可堪入畫的美景。趙亦再次態度端正地想:能夠請到這樣一位女主角,是劇組的幸運。
敢愛敢恨,爽快直接,她的個人氣質和女主角完美匹配。
最難得的,戲裏戲外都和男主角來電。不說感情塑造了,從宣發角度而言,就這話題度也相當值得一炒。
“阿鈞快看,外麵好熱鬧,還有遊|行花車。”Mia興奮地拍著車窗。“這是什麽傳統節日?”
“潑水節。”
“咦,這不是傣族的節日嗎?”
“緬甸也過,迎接緬曆新年,最重要的節慶。”
“哦,阿鈞真淵博!”她撲到駕駛座旁邊,“快停車,我想下去看看!”
“等一下,先把趙亦送到地方。”
Mia眼巴巴看著敞篷潑水車從旁邊的街道駛過,嘴已經撅了起來。趙亦過意不去,明明人家是陪Mia出來玩,隻是順帶送她一程。
“我快到了,你陪Mia去玩吧,我走過去也一樣。”
“那我跟你一起!”顏忱書立刻回頭對趙亦說。
柏鈞研充耳不聞,繼續保持原速開他的車。半天才冷道:
“每年潑水節都是案件高發期,去年五天共發生案件1200起,285人喪生。都坐好,今天禁止分開行動。”
……
結果還是不小心分開了。
緬甸傳統佛教國家,男女老幼溫良謙恭,可是一到潑水節,他們就像換了個人,恣意狂飲,盡情宣泄,整個大街都變成狂歡的洪流。
趙亦一行四人從人力市場出來,迎麵遇上了敞篷花車和狂歡的隊伍,她本沒打算參與其中,卻被Mia一把扯進載歌載舞的人群,剛一愣神,已經渾身濕透站在一群陌生人當中。
到處都是歡笑的臉孔和潑灑的水柱,趙亦茫然四望,發現自己完全就是汪洋中的一葉孤舟。
太瘋狂了。
文雅的潑法也有,慈祥的老婆婆用香櫻桃花枝,從銀缽中沾取浸泡玫瑰花瓣的清水,輕輕往趙亦頭頂灑落,口中說著祝福的言語。但絕大多數年輕人可沒這麽客氣,經常兜頭就是一桶,還是那種大冰塊溶化的冰水,就算這兩天氣溫高達40度,也讓她忍不住尖叫出來。
剛叫了一聲,手被人緊緊抓住。
趙亦向來衣著樸素,兩件白襯衫換著一穿就是一夏天,但在潑水節現場,白襯衫這種衣著就完全不樸素了。放眼望去,滿大街也找不出一個穿白襯衫的猛士,多數年輕姑娘都穿著最安全的黑色文化衫。
柏鈞研低頭看了趙亦一眼,耳根一紅,直接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八十多斤的體重,不費吹灰之力。
趙亦趴在柏鈞研肩上,覺得這種幼兒式的抱法實在有些羞人,但和當街走光相比,還是被人抱著的羞恥度更低一些。男人將姑娘這麽一抱上身,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歡鬧和口哨聲,更多水柱瞄準他們潑過來,趙亦左右搖晃著躲了兩下,聽見他沉聲叮囑:“抱緊。”
手臂環上他的脖子,她整個人燙得幾乎冒煙。現在,她倒是不覺得那些冰塊融化的水寒冷刺骨了。
他們一旦進入浩蕩的人流,就無法再逆流回到之前停車的地方,隻能慢慢和眾人一起走完這個街區。趙亦度秒如年,濕透的衣服吸在身上,和赤身相擁幾乎沒有區別,他的胸貼著她的胸,手臂托著她的臀,她覺得自己呼出來的氣息都開始發燙了。
“我自己下來走吧。”她實在熬不下去,在他胸前掙了掙。
他換另一隻手抱她,往肩上送了送,幾乎有點粗暴地敲敲她的腦袋:“別動。”
趙亦不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歡騰的人群漸漸與他們脫離,跟隨著敞篷灑水車轉向了另一個街區。他在街口將她放下,幹脆利落脫下身上的深色T恤,套在她身上,轉身上了車。
兩人一前一後坐在車上,陷入一陣漫長而又尷尬的沉默。
“這車上,有沒有毯子之類……?”半晌,趙亦說。
“冷?”
“不冷。我……好把上衣還給你……”
車內空間狹小,趙亦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無處安放,柏鈞研盯著她微紅的臉,輕嗤了一聲。
“顏師弟的衣服你不穿得好好的麽?怎麽到我這兒,就突然保守起來了?”
這話從何說起?趙亦突然也有點生氣。
“我是怕Mia誤會。”
“關Mia什麽事?”
“她不是你女朋友嗎。”
“誰告訴你她是我女朋友?”
網上證據一大堆!我自己也有眼睛會看!趙亦越想越氣,臉上卻越來越平靜。
“挺適合你的,”她對他微笑,“眼光不錯。”
柏鈞研看著她清淡無所謂的臉,心裏那點暴戾簡直快要壓抑不住。
“你覺得她挺適合我?”
“對啊。”
“所以拚命讓陳導加感情戲?”
“劇情需要。”
“還建議讓我們私下多相處?”
“工作需要。”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不客氣。”
你來我往,語調輕快,火藥味卻十足。趙亦不明白自己這點突如其來的小脾氣到底從何而來,大概是因為他對她太好,既然心裏有喜歡的人,為何又要對她這麽好,她最討厭這種中央空調。
她寧可凍死,也不想讓中央空調暖著。
然而這中央空調,突然也不暖了。
他冷冷一笑:“行。你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