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十二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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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切要從迎新晚會開始說起。

    晚會散場的時候, 程小雅去了趟洗手間, 等再出來, 走廊已經空無一人。宿舍關係冷淡, 這她是知道的, 也沒指望有人等她, 但真的被一個人丟下, 多少還是覺得鬱悶。

    好在她豁達, 對著鏡子理一理頭發,哼著歌兒下了樓。

    外麵黑的很。

    禮堂在p大深處,昔日的圓明園舊址,和珅的私家園林,她還是第一次在夜裏過來。夜色深沉,遮蓋了遠處的高樓,放眼看見勾簷鬥角, 林木森森, 給人一種穿越的錯覺。

    程小雅在岔路口猶豫再三, 還是拐了個彎, 慢慢往湖區走去。

    夜裏十一點, 快到běn kē生的宵禁時間,樓管阿姨不好說話, 門隻要鎖上就再也敲不開,這時她應該趕緊回宿舍去, 還在這裏磨蹭, 是因為不想麵對那種古怪的氣氛。

    宿舍四人間, 一個省狀元,一個舞蹈團長,一個國奧金牌保送的天才少女,各有各的怪癖,放在同一間屋子,簡直蠱盆裏養蠱,擋不住的刀光劍影。程小雅對大學生活抱有美好向往,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狀況,努力和了幾天稀泥,收效甚微,鬱悶得不行。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煩心事。

    課上了一個多星期,比想象中難得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作死,居然選了物理專業。普物老師第一堂課就講了一個讓她笑不出來的笑話:“人一生的幸福快樂絕非取決於智力,而是努力和堅持,括號,理論物理學家除外。”

    p大物理學院,奧賽保送生的集中營,如她這般普通高考上來的,一開學就被碾壓得渣都不剩。

    想想那天書一般的力學課本,程小雅覺得應該出去找個通宵自習室,以她這樣的資質,晚上沒資格多睡。

    主意拿定,立刻從湖邊離開。夜是深了,周圍看不到人影,風吹樹響,仿佛有人尾隨,程小雅頻頻回頭,覺得自己神經過敏。

    她沒有神經過敏。

    黑影從側後方突然出現,熱烘烘的嘴,濃重的體臭味,她沒來得及呼喊,就被死死捂住了嘴。p大曾經流傳一個笑話,夜晚的未名湖邊,乍一看哪兒都沒有人,再一看哪兒都是人——那些花影樹叢,通幽曲徑,為情侶們tí gòng了天然的遮蔽,如今,這遮蔽也派上了用場。

    樹太密了,將**擋得嚴嚴實實。

    她就在這樣一個地方,絕望的黑暗中,被人恣意猥褻。

    手伸進衣服,粗暴地揉捏胸部,隨即伸向□□,扯開了牛仔裙。腎上腺素瘋狂湧動,害怕讓她渾身顫抖,腦海變成火海,眼前一片燒灼似的空白。

    對於未經人事的少女而言,這是所有噩夢中最可怕的一種。

    身後傳來拉鏈聲,程小雅瘋狂掙紮,洶湧的眼淚模糊了視線。衣服被撕裂,掙紮越來越無力,就像被叼住咽喉的羚羊,麵對懸殊的力量,獵物最終都會變得安靜。

    隻有絕望,才會安靜。

    除非命運賜予新的生機。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勻速,輕快,似乎是一個夜跑的人。程小雅呆了一瞬,趁那人不備,狠狠咬住捂在嘴上的手,新鮮空氣湧入肺部,她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喊。

    2

    天氣好的時候,肖湛每天都會跑步。

    在哥本哈根時養成的習慣。高緯度國家,要麽白天太長,要麽夜晚太長,需要一些可以大量消磨時間的huó dòng。跑步很好,一點點將自己推向極限,像從疊加態坍縮到一個確定的本征態,一種自我發現的過程。

    回國之後,這個習慣慢慢被磨平。

    天氣不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也確實很忙。即使來自於那間舉世聞名的研究所,在p大也得先從講師做起,講課**文評職稱,從早到晚連軸轉。青年教師各方麵都很艱苦,他爸看到他的宿舍,真心實意感到不解:家族企業缺一個可靠的接班人,p大可不缺他這麽個小講師,苦哈哈跑來當個教書匠,難道就是為了跟家裏置氣?

    至今肖湛他爸還認為,他在跟家裏置氣。

    起初可能是有一點,讓讀經濟學院,偏選基礎科學,但到後來,他徹底沉浸其中。物理之美不足為外人道,大多數時候甚至很難稱得上美——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從歐拉-拉格朗日方程推導出麥克斯韋方程組,除非真心熱愛,一般人很難忍受這種艱苦訓練。

    他是真心熱愛。

    至於為什麽回國,更加不足為外人道,情懷這種東西隻能放在心裏,什麽愛國、進步、民主、科學,放在歌裏唱一唱可以,拿出來說隻會惹人恥笑。

    行勝於言。

    肖湛拿著一大把國際頂尖物理學院的offer,在導師和同學的驚詫目光中回了國。領幾千塊錢的工資,住十幾平米的宿舍,呼吸pm25超標的空氣。按部就班,心態平和。遇到好天氣,還會深夜出去跑上幾千米。

    這一夜是好天氣。

    風很大,樹葉嘩嘩作響,好像在下一場盛大的雨。他將耳機音量調響,轟天的搖滾樂中,跑得暢快淋漓。跑到湖心島附近時,適逢兩首歌的間歇,在短暫的安靜中,他忽然聽到一聲尖叫,轉瞬即逝,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聽。

    3

    程小雅從地上爬起來,涕淚交錯,顫抖不已,走了兩步又重新蹲下,伸手抱住膝蓋,試圖遮蓋半裸的身體。

    一雙白球鞋停在她麵前。

    她原沒太大希望——才剛喊了一聲,就重新被捂住嘴,沒想到那人居然真的折了回來,還特意往山上走,襲擊她的人聽到動靜,飛快從另一條路逃逸。

    她安全了,卻平複不下來。

    應激反應嚴重,不能忍受任何人接近。這人不是壞人,她能確定這一點,他用寬大的運動外套蓋住她的身體,還將柔軟的毛巾遞給她擦臉。毛巾微濕,有些許汗味,卻不讓人覺得討厭。但她就是說不出話,也站不起身,自顧自崩潰哭泣。在他試圖與她溝通時,拚命搖頭躲開,像毛毛蟲遇到了火,完全靠近不能。

    那人隻能放棄。

    在她旁邊坐下,舒展手腳,重新戴上了耳機。路燈昏暗,在湖麵投下細碎燈影,男人戴著心率手環,藍牙耳機,側臉線條極為清俊,簡直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則代表美好健康生活的公益廣告。

    程小雅漸漸收了眼淚。

    裹緊外套,拉好拉鏈,再次從地上爬起來。外套大得正好,蓋住她滿身狼藉,她猶豫片刻,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先道謝。

    男人摘下了耳機。

    “報警?還是去醫院?”

    聲音清冷悅耳,卻又一次嚇出她的眼淚。剛一入學就成為校園qiáng jiān案的受害者,這比險遭蹂躪還要讓她感到恐懼,她不想整個大學四年都成為談資。那人似乎知道她怎麽想,歎了口氣,換了一個問題。

    “你沒事吧?”

    “沒事!”程小雅忙不迭說,用毛巾用力擦臉,“謝謝您,我沒事,不用報警,也不用去醫院。”

    “看清楚臉沒有?”

    程小雅搖頭,以為他堅持要帶她去報警,眼淚又冒出來:“我真的沒事。”

    “沒事就別哭了。讓人看見,以為我怎麽你了。”

    男rén miàn無表情,說不準是在抱怨還是講笑話,程小雅倒是笑了,很不好意思,把臉擦得幹幹淨淨。

    “真的謝謝您。”

    涼風四起,撫平紅腫的眼眶,心情卻還亂糟糟的。她在想,為什麽會有這種事,校園不是象牙塔麽,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běn kē生?”男人與她並肩而行,“已經鎖門了吧。”

    這一問讓程小雅更加沮喪,通宵自習的心情沒了,她現在無比需要一個溫暖的被窩,安安穩穩睡上一覺,徹底忘記今晚發生的事。

    “晚上一個人盡量不要出門,尤其人少的地方,校園裏也未必安全。”

    他雙手插兜走在她旁邊,寬肩長腿給人十足安全感。程小雅感恩戴德,一股腦報上自己姓名學號,又問:“師兄讀了研嗎?什麽專業?”

    男人目光清冷,透過無框鏡片將她細細打量:“你?讀物理專業?”

    “對……”程小雅有點無語,為什麽所有人聽到她的專業,都會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質疑,難道她的長相真的看起來不太有智慧……?

    “我、我是我們市理科狀元……”話一出口就後悔,能考上p大,大小都得是個狀元。果然對方微露笑意。

    “哦,好厲害。”

    ……這次她可以確定,他是在講笑話。

    午夜,宿舍樓前已無人煙。程小雅遲疑不敢上前,肖湛回頭淡淡看她一眼:“過來。”

    ……她寧可去馬路對麵的肯德基趴一晚上,也不想過去敲樓管阿姨的窗戶。

    可是這位膽魄驚人的師兄已經動手開始敲了,堅定,執著,每一下都像是死亡的鼓點,程小雅心驚膽戰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師兄,還是算了,我本來要去通宵自習……”

    “睡眠不足會導致智力下降。智商不夠用就別學物理。”

    ……膝蓋一疼。

    程小雅無語地看著玻璃窗上的倒影。她這長相,很惹麻煩,按照她媽的說法,看起來非常胸大無腦——能說出這話也是親媽,親媽還跟她說,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打扮,讓大家夥兒開開眼,什麽叫美貌與智慧並存。

    親媽可能有點高估她的智商。

    程小雅正對鏡自傷,鏡子忽然一動,窗戶開了,露出樓管阿姨低氣壓爆棚的臉。程小雅頭皮一麻,身後的男人已經遞上一張證件。

    “阿姨,我是物理學院老師,今天實驗室出了點事故,這位同學回來晚了,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