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63 範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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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 此為防盜時間~來來來,唱首歌~  見著那一幕, 周士武忽然想起了他娘帶他們去山裏挖樹根的日子, 當父母的,總全心全意為了孩子, 要不是有好心人幫忙, 他娘不可能養活他們, 即使養活了,自己估計早累死了, 他不是良善之人, 但過去的事情始終是他最難忘最珍貴的記憶, 周士文去鎮上後,周家的日子越來越好, 矛盾越來越多, 很久不曾有過一家人齊心過日子的感覺了, 然而當他看著那家老小, 情不自禁想到他們圍著幾片野菜, 你推我讓的情景。

    過往最艱難的歲月是抹不去的痛苦和歡樂, 他頭腦一熱,隻問他們要了幾個紅薯。

    當年若不是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他們不知會怎樣呢, 他比不得那個好心人闊綽, 但也是他的一份善意。

    “他們日子艱難, 我承諾他們明日再送些樹葉去, 娘,您放心,這份算在我頭上,之後我會把他們用的樹葉割回來的。”說完,眼角泛著絲絲晶瑩,黃菁菁一頭霧水,正欲細問,身後的周士義難以置信的驚呼出聲,“二哥不會吧,你的意思是明日的樹葉白白送給他們了,我和娘辛辛苦苦在山裏忙活才割那麽點,你就大手一揮全送人了......”

    周士義義憤填膺,好像周士武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似的,黃菁菁回眸,目光輕描淡寫的掃過周士義臃腫的眼眶,淡淡道,“你辛辛苦苦在山裏忙活?”

    也不怕說話閃了舌頭。

    “娘。”周士義目光微閃,訕訕道,“我是說您,二哥不經過您同意擅作主張,他倒是博了個好名聲,也不想想您的辛勞,早知這樣,不如我去呢。”

    “你這麽能耐,行啊,明天我們不上山了,你自己去山裏割樹葉,看看你有多能。”黃菁菁大致了解周士武,他唯利是圖,見錢眼開,可不像會把掙錢的樹葉無緣無故送人,中間一定有什麽緣由,她想不通透,但還沒糊塗,她挑周士武出門就是看中周士武愛錢這點,越是愛錢的人,做生意越懂如何掙更多的錢,不論結果如何,周士武是她挑的,輪不到周士義指手畫腳。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覺得能掙錢,怎麽到二哥手裏就換了幾個紅薯回來。”

    黃菁菁冷笑,毫不留情的挖諷他,“你二哥好歹能換幾個紅薯,派你出去,別說紅薯,估計籮筐背簍都沒了。”黃菁菁一邊說,一邊由周士武扶著走,樹葉賣出去了,今後幹活會愈發有勁。

    周士武側著身子,穩穩的扶著黃菁菁,不時抬頭打量黃菁菁一眼,黃菁菁前些年操勞,這些年過得再好都抵不住眼角的細紋了,烏黑的發間隱有幾根白發,他心頭一痛,“娘,往後家裏的活都給我和三弟四弟吧,您在家享享福。”

    黃菁菁側目,周士武五官深邃,臉上常常掛著笑,看似溫和實則不太好相處,此刻,他的臉上滿是認真和嚴肅,黃菁菁心頭一震,低頭瞅了眼自己身軀,沉吟道,“哪就到享福的年紀了,走路都喘氣,摔著就爬不起來,再不幹活,胖下去就隻能待在床上了。”

    周士武緊了緊手裏的力道,“我不會摔著娘的。”

    其實,他娘年輕時不醜,甚至算耐看之人,從他們幾兄弟的容貌就看得出黃菁菁當年的容貌,是家裏的重擔壓得她沒心思梳妝打扮。

    他想了想,道,“大夫開的藥是不是吃完了?待會讓三弟妹再去抓點回來。”

    黃菁菁總覺得周士武不對勁,又不敢直問,順著他點了點頭,岔開了話題,“對了,樹葉賣了多少錢?”

    周士武從懷裏掏出三個銅板,說了賣樹葉的過程,黃菁菁握著三枚銅板,心裏樂開了花,花出去這麽多銀子,總算有收入了。

    翌日,周士武和周士仁繼續挑樹葉賣,周士武提議去村裏借個板車,籮筐疊著放,板車能把家裏的樹葉全部裝完,黃菁菁覺得不妥,村裏誰家有個芝麻大點事大家都知道,更別論借板車這種大事了,他們前腳推著板車出門,後腳就一群人來家裏打探情況了。

    思慮再三,黃菁菁讓他們繼續挑著去。

    清晨,灰白的光悄悄照亮東邊,整個村子還籠罩在寂靜中,東邊的兩扇門開了,一家老小從裏出來,為首的是個胖婦,她轉過身,輕聲交代著什麽。

    “你們回來的時候打聽打聽周圍的村子,明日讓栓子娘一起。”

    樹葉賣了錢,周士義和方豔沉不住氣了,擔心周士武他們在外謊報價格,開門見山的要求跟著去賣樹葉,說割樹葉的人夠了,家裏堆積多了會腐爛,這倒給黃菁菁提了醒,眼瞅著過年了,無論如何得在年前把樹葉全部賣完,然後安安心心過個年。

    而且,山裏的那片樹叢的樹葉被割了三分之一了,四天就能全部忙完,最好樹葉割完就賣完,所以她才讓劉氏跟著。

    周士義在邊上聽著,心裏不得勁,難道他在他娘眼裏還比不過娶進來的媳婦,他張了張嘴,“娘,三嫂細胳膊細腿的,挑著一籮筐樹葉哪走得了那麽遠的路,還是我去吧。”

    黃菁菁倪他一眼,“過了一天安生日子又不耐煩了是不是?”

    周士義撇嘴,不敢再言,隻是心裏不痛快。

    這種不痛快,在劉氏跟著去了兩天,回來不見累反而神采奕奕後達到了頂峰,劉氏和周士仁把銅板如數給黃菁菁,態度謙卑,但周士義覺得他們一定瞞了些事情,肯定不止賣了這點錢,一定是三人偷偷分了然後統一說辭糊弄黃菁菁的。

    他心頭壓著團火無處燃,晚上,趁著大家都睡著了,他躡手躡腳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走了出去。

    天麻麻亮,一家人吃過早飯,挑擔子的挑擔子,拿鐮刀的拿鐮刀,浩浩蕩蕩的出門,黃菁菁走在最前,吃飯時燃著油燈不覺得,這會鼻尖總縈繞著淡淡的酒味,她蹙了蹙眉,心裏疑惑但沒問。

    小徑上,不同於昨日的平靜,遠處有說話聲,朦朦朧朧,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她以為誰家有事起床得早,沒放在心上,叮囑周士武周士仁一番,領著方豔周士義去山裏,離山腳越近,說話聲越大,七嘴八舌,有許多人。

    黃菁菁心裏納悶,沒有多想,直到走進山,聽清大家談話的內容她才恍然,樹葉的事情傳開了,大家爭先恐後來山裏割樹葉呢。

    樹叢邊圍滿了人,哪有黃菁菁她們的位置,明知這日會到來,黃菁菁仍然有些失落,掙錢的路子,斷了,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著急賣樹葉,先把樹葉全割回家再說。

    方豔站在黃菁菁身後,被大家爭搶的情景驚著了一瞬,不待黃菁菁開口,她大步跑過去,碎罵道,“怎麽大家都來了,這是我家先發現的,你們太不要臉了,四哥快來,快被他們割完了。”

    怒氣衝衝扭著腰肢擠了進去,許久才割下一片樹葉,轉身朝周士義揮手,“四哥,趕緊的,被他們割完了。”

    方豔的話說完,周圍的人明顯加快了速度,樹林忽然寂靜下來,黃菁菁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有些婦人表麵不顯山露水,手肘卻不動聲色推攘別人,那人不服輸,以相同的方法還手,兩人你來我往不肯讓步,咬牙較起勁來。

    她身材臃腫,力氣小,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對手,見方豔身邊的婦人躍躍欲試要推她,黃菁菁皺眉,沉聲道,“老四媳婦,回來吧。”

    方豔不明所以轉身,她隻割下兩片樹葉,就回去了?

    黃菁菁又喊了聲,方豔不敢遲疑,收起鐮刀,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有人聽出黃菁菁的聲音,抱怨起來,“黃寡婦,你怎麽能瞞著大家割樹葉,有什麽賺錢的路子和我們說說啊,悶聲發大財,你看不起人呢?”

    黃菁菁冷笑,頭回聽到這種說法,村裏誰家有個掙錢的路子不是藏著捂著,要她廣而告之,真以為她傻啊。

    方豔已經到了跟前,她不欲理會那人,溫聲道,“回去吧。”

    “黃寡婦,不搭理人呢,告訴大家你掙了多少錢,讓我們眼饞眼饞也好啊。”那人不依不饒,同時響起幾聲附和。

    黃菁菁舉起手裏的鐮刀,語氣陰沉,“掙多少也是我起早貪黑的功勞,你想知道我就得和你說了,告訴你,窮成叫花子也別羨慕別人口袋的錢財,你滿大街乞討時人家正大汗淋漓在地裏幹活呢,老四媳婦,我們走。”

    一群紅眼病,她懶得多說。

    割不到樹葉,黃菁菁臉色有些不好,方豔和周士武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不惹她,回到家,範翠翠剛洗好碗筷,聽著外邊動靜,從窗戶外探出個腦袋,好奇道,“娘,怎麽回來了?”

    黃菁菁抬眉,扔下鐮刀,轉身盯著周士義,冷聲道,“老四,你身上怎麽有酒味?”

    床中間塌了,有個洞,褥子下的稻草麥稈不住往下掉,她左右撐著身子,艱難往外邊挪了一寸,盯著殘破不堪的窗戶,更絕望了。

    她臥床五天了,渾身上下軟弱無力,好似癱瘓了似的。

    “三弟,娘的情形不能拖下去了,要不你去趟鎮上找大哥要些銀錢?”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黃菁菁怔忡了下,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生不如死,再多的錢又如何,不能還她青春,不能還她美貌,不能還她網絡。

    她不過是個年過四十垂死掙紮在死亡邊緣的無知村婦罷了。

    “二哥,我......家裏亂糟糟的,不如再等兩天?”男人的聲音唯唯諾諾,夾雜著難言的悲痛,黃菁菁心頭一震,腦海裏冒出了許多場景。

    歡天喜地去鎮上投奔大兒子的老婦人被冷眼嘲諷後灰溜溜回到村裏,整天指桑罵槐,鬧得屋裏不得安寧,深夜裏如廁不站穩掉進糞池暈了過去。

    幾個兒子為了給母親治病,去鎮上找大哥要錢,得來大嫂的怒罵,別無他法,隻有賣了家裏的孩子給老婦人治病。

    誰知,老婦人沒救過來,她黃菁菁莫名來了。

    若她記得不錯,賣掉的那個孩子是原身三兒家的,還是家裏的長孫,為了給她看病被賣了,黃菁菁喉嚨堵得厲害,花賣孩子得來的錢,她於心何忍。

    兩人還在商量對策,黃菁菁翻身坐了起來,“進來說話吧。”

    屋外的聲音小了,片刻,門被推開,進來兩個身形壯碩的男人,前邊的高個子男人上前大步,略有些諂媚的說道,“娘,我和三弟說了,讓他去鎮上找大哥,大哥孝順,不會不管您的的。”

    說著話,他彎腰在床邊的圓木凳上坐了下來。

    而稍矮些的男人站在旁邊,駝著背,眼眶泛紅,看了黃菁菁一眼後便低下了頭,手足無措。

    黃菁菁眉頭一皺,認出他就是周三周士仁,娶的是隔壁村劉家的女兒,兩口子都是性格懦弱之人,她被人從糞池裏撈起來,渾身又髒又臭,是劉氏不嫌棄她,燒水給她洗澡穿衣,那身髒衣服也是劉氏洗的。

    劉氏兩口子老實巴交,一棍子憋不出一個字,周士武巧舌如簧的要他把大兒子賣了,周士仁啞口無言,栓子便這麽被送走了。

    而她初來乍到不敢多言,隻有忍著。

    劉氏每頓按時給她送飯,隻字不提栓子的事兒,昨天劉家聽到情況,把她接了回去。

    周士仁說的家裏亂糟糟的,不隻有劉氏回娘家的事兒,隻怕還有賣孩子得來的錢的分配的問題。

    “娘,您別擔心,大哥不管您還有我和三弟四弟呢,趙叔說栓子身子壯實,比一般小孩子多給了二百文,如果三弟去鎮上拿不到錢,我就把那筆錢拿出來。”周士武說著,伸手替黃菁菁掖了掖被子。

    周士仁頭埋得更低了。

    黃菁菁這幾天迷迷糊糊的,想幫忙也有心無力,強打起精神道,“你把錢拿出來。”

    周士武一怔,臉上維持著孝子的溫和,“娘,大夫說您不能下地,您要什麽說一聲,我去買。”

    言外之意,拿錢出來是不可能的。

    黃菁菁或多或少知道周家的情況,原身是個能幹的,嘔心瀝血的把幾個兒子養大,大兒子去學堂認過字,現在在鎮上給人當掌櫃,二兒子雖不識字,但性子精明,最懂算計,黃菁菁不敢多言就是怕周士武發現她不是她娘才隱忍不發的。

    如今卻是不能繼續忍了。

    “我好得差不多了,你把錢給老三,讓他把栓子接回來。”

    周士武難以置信的抬起頭,而周士仁一臉錯愕,眼眶紅得落下淚來,“娘,栓子......”

    “娘,栓子送到趙叔家了,銀貨兩訖,哪有退貨的道理,說出去咱周家的名聲就毀了......”周士武先一步打斷周士仁的話。

    黃菁菁不悅,學著原身說話的語氣道,“銀貨兩訖,你咋不把自己比成貨呢,周家的名聲?周家還有名聲嗎,你不把錢拿出來也行,待會我自己去趙家,哪怕一頭碰死在趙家的門上也不能讓他們把栓子帶走。”

    “娘......”

    “娘......”

    兩聲娘,前者音量高,後者聲音哽咽。

    “我決定了,老三,看著你二哥,他不把錢拿出來你就背我去趙家。”她不知自己哪兒出了毛病,渾身不疼不癢,就是使不上力,死了也好,活著也是受累。

    周士武沒料到他娘態度如此堅決,心思一轉,不疾不徐道,“娘,桃花娘又懷上了,大夫說肯定是大胖小子。”

    她娘平時最疼栓子,一時想不開也是常態,周士武想,分散他娘的注意力,過些時日就好了。

    誰知,黃菁菁最厭惡重男輕女的現象,厲聲道,“大胖小子我懶得管,去把栓子接回來,不然我就跳井死了算了。”

    劉氏說村裏有兩口井,在村子的磨坊裏,幾十戶人家都去那挑水喝,她去那兒自殺,整個村子都知道周士武做下的事兒,看他怎麽活。

    周士武皺了皺眉,臉僵硬了一瞬,“娘。”

    “你看著辦吧。”

    周士武麵色為難,給周士仁打手勢,示意他說話,周士仁臉色通紅,背身抹了抹淚,低低道,“娘,您別說氣話,栓子常說您對他最好,他能為您做點事是他心甘情願的,他出門時要給您磕頭來著......”說到這,他聲音愈發低了。

    黃菁菁沒想到還有這件事,這幾日她渾渾噩噩,沒見過周家的幾個孩子。

    “老二,立即把錢拿出來,我告訴你,栓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古人最重孝道,她就不信周士武不怕。

    反正她現在活著跟死了差不多了。

    周士武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黃菁菁不想聽,抓過被子,翻身躺裏側去了。

    這是原身常用的把戲。

    屋內靜默,隻聽到拂過牆隙的風嗚嗚嗚吹著,黃菁菁在床上躺了幾天了,睡不著,索性掀開被子起身,“老三,扶我下地。”

    周士武以為她馬上要去趙家把栓子接回來,麵色微變,按住她,“娘,天寒地凍的,您身子本來就不好,什麽事吩咐我和三弟就成。”

    黃菁菁知道周士武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將錯就錯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三弟,還不勸勸娘,真要外人戳我們幾兄弟的脊梁骨是不是?”周士武色厲內荏的看著周士仁。

    周士仁垂著頭,默不作聲。

    “三弟。”

    “不用喚他,不管他什麽意思,栓子我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黃菁菁腦子愈清晰就愈發後悔自己神思恍惚,讓一個孩子被賣了。

    “娘,您躺著,我這就去。”周士武站起身,拽著周士仁往外邊走,“三弟,我這就把錢給你,你給趙叔送去吧。”

    聽著這話,黃菁菁難得沒執拗,外邊天寒地凍的,她才舍不得出去找罪受呢。

    周士仁感激的喊了聲二哥,雙腿一彎跪在了地上,重重給黃菁菁磕了三個響頭,“娘......”

    黃菁菁無奈,擺手道,“快去吧,把栓子接回來,一家人高高興興過個年。”

    她不知這是哪兒,隻是家徒四壁,料定不是富裕人家,不管她之後有什麽打算,都不能虧欠一個孩子。

    何況,原身貌似很喜歡這個孫子。

    門關上了,屋裏恢複了安靜,黃菁菁半邊身子陷入大洞,她朝外喊了聲,無人應答。

    而東屋,分明有孩子的說笑聲,伴著男女的吵鬧,風大,內容不甚清晰,但確實存在。

    一家人,好像遺忘了她似的。

    黃菁菁側身,使勁的抬起腳,往上一仰,身子倒向外側,控製不住力道,噗通聲摔下了床。

    渾身麻木似的疼,她眉頭緊鎖,爬到床沿,抓著床腳,奮力要站起來。

    不過簡單的站立,卻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雙腿酸軟無力,好似隨時都要倒下似的,額頭浸出了細密的汗,低頭時,下巴一圈圈的肉擠壓著,腰間的肉更是一顫一顫的抖動,她甩了甩腿,渾身上下的肉跟著戰栗。

    她沒有癱瘓,都是胖惹的禍。

    黃菁菁定了定神,咬牙走向中間的桌子,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身上肉甩動的聲音。

    怎麽會有這麽不注重形體的人,黃菁菁欲哭無淚。

    圍著桌子走了兩圈,黃菁菁已上氣不接下氣,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走著。

    走著走著,周士武兩兄弟回來了,她停下,喘著粗氣問道,“栓子呢?”

    周士仁提著一麻布袋子,垂頭喪氣道,“趙叔不肯。”

    黃菁菁詫異,“不肯,為什麽?”

    周士仁垂首搖頭,說不出話來。

    周士武解釋道,“趙叔說前幾天蓋了手印,錢一次性結清了,栓子是要賣到其他地方去的,我們如果要把栓子接回來,就得再添些錢。”

    銀貨兩訖,他提醒過的。

    黃菁菁推開椅子坐下,腰間的肉又是一顫,她卻顧不得傷心,看著周士仁道,“還要添多少?”

    周士武走到桌前,隨手拉開凳子坐下,一邊拍著肩頭的雪一邊回道,“趙叔說看在同村的份上,添五百文就夠了。”

    “買栓子他給了多少?”

    “二兩零百文。”

    黃菁菁不假思索道,“先把栓子接回來再說。”

    “娘……”周士武隻當他娘愛孫心切,五百文哪是小數目,他大哥在鎮上當掌櫃也才一百五十文一個月,去年買地借的錢今年才還清,要把栓子接回來,除非把周家積攢的銀錢全拿出來,他篤定他娘不肯。

    周士仁麵色一白,臉上閃過內疚,他娘這些日子隻吃粥,其餘一律不沾,前晚去村頭買的一條肉飯桌上全夾給他們了,說辭是肉放久了不新鮮,她不喜歡。

    最近兩次吃肉,黃菁菁都把肉分給他們,嘴上罵得厲害,心底卻始終向著他們的。

    他回頭,“娘,稻水河結冰了,正是最好網魚的時候,我得空了鑿冰給您網些回來。”

    黃菁菁抬起頭,對上周士仁愧疚的目光沒有拒絕,魚是好東西,吃了不會發胖,甚得她心,她點頭道,“我最近嘴裏沒味,就想吃魚,你多弄些回來熬魚湯喝,給栓子和梨花補補身子。”

    得到黃菁菁認可,周士仁撓了撓後腦勺,笑得一臉憨厚,“下午我就去。”

    天不好,河麵打滑,她讓周士仁晴朗的時候去,周士仁從不忤逆她,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

    周士仁砍柴,她就在周圍轉,不敢走遠了,和周士仁說的差不多,有野菜也被雪蓋住了,不刨開雪看不見,但不能為了點野菜跟傻子似的刨地,她壯著膽子往山裏走,走幾步就要喊聲周士仁,聽到他回答後才繼續往裏。

    周士仁可能意識到她的心思,扯著嗓門唱起了山歌,嗓門洪亮,聲音響徹大片樹林,黃菁菁又往裏走了會兒,一顆心忽然提了起來,高大的樹木被半人高的樹叢取代,樹叢的樹葉細長茂密,樹根處泥土顯露,露出原本幹燥的顏色,哪怕是泥土的黃,也成為冬天裏一道豔麗的風景,黃菁菁緩緩走過去,手輕輕覆上樹叢繁茂的枝葉,拍了兩下,大片大片的雪堆墜地。

    深冬的天,草木凋零,萬物呈現頹敗之色,能在冬日枝繁葉茂的還是少見,她正欲感慨一番,忽的,外邊的歌聲戛然而止,樹林驟然安靜,隻餘下呼嘯的風聲,混著雪落的飄然聲,不自主讓人毛骨悚然,黃菁菁拔腿就跑,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好似樹林有鬼追似的。

    跑了兩棵樹的距離,外邊傳來周士仁的喊聲,“娘呐,出事了,得先回去一趟......”

    黃菁菁怕他先走了,放開了喉嚨回道,“等等我啊。”

    氣喘籲籲的跑到外邊,周士仁一手拉著樹枝,一手握著砍刀,砍得正起勁,她放慢腳步,呼呼大口喘著氣,“家裏出什麽事了,咱才來多久,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周士仁扭頭,見黃菁菁累得不輕,加快手裏的速度,三五下把樹枝砍了下來,扔向身後,說道,“是孫家出事了,今日雪大,屋頂上梁時,路打滑,馬致富被梁打著了,嬸子讓我回去幫個忙,趁早把梁抬上去。”

    黃菁菁皺眉,手拍著胸口順氣,昨日孫家的人來請周士仁幫忙被她回絕了,她在村裏走動,八卦聽了七七八八,孫婆子暗地沒少說周家的壞話,喊周士仁幫忙純屬是看周士仁力氣大,沒有周士仁,她就得在村裏再請兩個人,周士仁的作用可想而知。

    想到前日周士仁冒雨幹活連午飯都沒撈著,她拉長了臉,“去什麽去,村裏又不是沒有人了,以孫婆子的嘴皮子,還會請不到人,你不準去。”

    周士仁為難的看了黃菁菁一眼,心虛的低下頭去,“我答應嬸子了。”

    “應什麽應,她親自來的?”黃菁菁不喜歡孫婆子那種人,兩麵三刀,誰都想討好,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兒,她雙手叉腰,指著周士仁罵道,“你要去就去,去了就別回來,我當沒你這個兒子。”

    這是原主常說的話,黃菁菁信手拈來。

    周士仁抿著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回到家,黃菁菁剛回屋換了身衣服出來,門口孫婆子就來了,村裏人家沒有關門的習慣,誰都能輕而易舉進來,孫婆子穿了件碎花襖子,一邊搓著手,一邊看向西屋,“士仁,士仁......”

    周士仁在屋裏不敢出聲,他敢去,他娘不會饒過他,兩相權衡,還是他娘重要。

    聽他娘的話,躲在屋裏裝瘋賣傻。

    黃菁菁站在簷廊下,準備燒點熱水洗臉,見孫婆子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情,不由得道,“老三不在,找老三有什麽事和我說。”

    周士仁老實,肯定不懂拒絕人,像孫婆子這種胡攪蠻纏的可不好對付,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周士仁躲在屋裏不出來。

    孫婆子看了黃菁菁一眼,滿臉是笑的走了過去,歎氣道,“還不是因為房子的事兒嗎,就那麽幾間屋子雪一下壓垮了兩間,我尋思著早點把屋頂修好,誰知最後一天致富那孩子走路不穩摔著了,我怕不吉利,想找士仁幫個忙,先把房梁放上去再說。”

    話完,孫婆子狐疑的轉向西屋,“士仁不在?那孩子明明答應我回來幫忙的,怎麽就忘記了呢,我過來時專程打聽過,有人看見士仁回來我才過來的。”

    顯而易見的懷疑黃菁菁說謊。

    黃菁菁臉上波瀾不驚,麵不改色道,“是回來了,我罵他一頓後他又走了,他啊,最是一根筋,我讓他看十捆柴,他不砍完是不會回來的,至於你說房梁的事,村裏除了老三又不是沒有人了,你找其他人去吧。”

    她自認為還是頗為講理的說這話,孫婆子卻不樂意了,眼神憤怒道,“怎麽能這樣,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大,他這不是放我鴿子嗎,我那邊都安排好了,就差士仁一人了。”

    黃菁菁撇嘴,連頓飯都舍不得做給周士仁吃,她才不會讓周士仁去。

    先禮後兵,好言好語說過了,她不聽,就別怪自己罵人了,她捋了捋袖子,厲色道,“他可不是什麽大丈夫,是我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你要找男子漢的話,去村裏找吧,我是個老寡婦,一輩子沒什麽見識,可不懂什麽是男子漢大丈夫,我隻知道我的兒子隻聽我的話,他要敢忘恩負義聽別人的,行啊,認別人做娘算了。”

    孫婆子臉一陣紅一陣白,無力地解釋道,“你說嚴重了,鄰裏間搭把手的事兒,舉手之勞,哪像你說的這麽嚴重,周嫂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黃菁菁目光低斂,緩緩走向廚房,孫婆子亦步亦趨的跟上,奇怪黃菁菁怎麽一下子就改了主意,去外幫忙便在主家吃飯,以前黃菁菁可是巴不得家裏少雙筷子,怎麽今天就轉了性子了?

    但黃菁菁不欲和她說話,偶爾附和也是無關痛癢,孫婆子臉色越發難堪,正欲和黃菁菁撕破臉的時候,門外有人喊孫婆子,說是馬家的人上門把蓋屋頂用的稻草麥稈全抱走了,孫婆子氣得嘴巴都歪了,健步如飛的跑了出去,嘰嘰喳喳說起馬家的事情來,一臉氣憤。

    黃菁菁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追著走了出去,原來是馬致富傷著腿,馬家把事情全怪在孫家,上門鬧事,一吵二罵三動手,然後就把東西挑走了,黃菁菁不至於落井下石,但暗暗竊喜是肯定的,孫婆子巧舌如簧,最愛做些挑撥離間的事,黃菁菁大致清楚些。

    馬婆子是拚了血要敲詐孫家一筆,來的時候特意租賃了一輛牛板車,能挑的挑,不好挑的放牛板車拉走,孫家院子亂糟糟的,好像被洗劫過似的,院子外站了許多看熱鬧的人,看見她,大家都有意無意壓低了聲音。

    黃菁菁明白眾人的顧忌,整個稻水村,就原主和馬婆子嗓門最大最潑辣,眾人心裏犯怵,但又忍不住想和她們聊天。

    原主雖潑辣,但不偷不搶,凡事有一說一不怕得罪人,所以村裏人忌憚她卻也愛和聊天,當然,僅限於聊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