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78 還賬抵債

字數:16820   加入書籤

A+A-




    親, 此為防盜時間~來來來,唱首歌~  黃菁菁想著事,沒能回過神, 直到此起彼伏喊娘的聲音響起她才恍然大悟,她是當娘的人了, 還是一群成年人的娘。

    不耐煩的掀開被子,怒目瞪著周士武,“喊什麽喊, 他老趙坐地起價, 擺明了是想坑我們一筆,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就是讓你們被人欺負的?軟的不行來硬的,硬搶也要把栓子搶回來。”

    周士武皺眉, 黃菁菁不怕他看出端倪,就她腦子殘餘的零星的記憶裏, 原身可不是個好相處的,整天坐在院子裏的桃樹下指桑罵槐,髒話都不帶重複的。

    原身給的她,隻有那些髒話了。

    她脹鼓著眼, 豎著眉道,“是不是翅膀硬了不聽我的話了, 老三,還是背我去跳井算了。”

    說著, 作勢又要起身。

    周士武眼疾手快的按住她, 緊接著拉周士仁三步並兩步的走向門口, 生怕慢一步黃菁菁就死了似的。

    “娘,您身體不好,安心養著,我和三弟再去問問,無論如何都會把栓子接回來的。”周士武看得明白,以他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手段,不把栓子接回來,真能跳井自殺。

    任由這件事發生,他們兄弟幾個就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黃菁菁見他腳步踉蹌,也不繼續撒潑,點到即止就夠了,不過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對著大敞的門喊,“老二,這麽大的風,你是不是存心要凍死我啊。”

    語聲剛落,門框邊多出一隻手,周士仁探進半個腦袋,眼眶紅紅的,“娘,二哥回屋拿錢去了,我這就把門關上。”

    黃菁菁一怔,故意冷哼了聲,背過身碎碎念,“我看他是不把我放眼裏了,希望我凍死了才好,哼,想我死,我偏不死。”

    她故意說給周士武聽的,沒壓著嗓音。

    周士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娘,二哥不是那種性子......”

    黃菁菁不想聽,周士武都把他兒子賣了,他還替人數錢,對周士仁這種人她是連話都懶得說,“行了行了,你們趕緊去,我眯一會兒,醒了要見不著栓子我就不活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直接跳到第三步,總有人會緊張。

    周士仁拉上門,小聲地嗯了聲。

    外邊總說他娘不守婦道,和陌生人不清不楚,其實他娘刀子嘴豆腐心,比誰都善良。

    黃菁菁心神俱累,快睡著時聽著東屋傳來尖銳的吵鬧聲,她蹙了蹙眉沒有睜眼,隻要把孩子接回來,其他的之後再說。

    醒來時,外邊的天已經黑了,屋裏黑漆漆的如同其他幾晚一樣,黃菁菁緊了緊被子,腦袋昏昏沉沉的,肚子餓得厲害,她砸吧了下嘴,心裏湧股無名火來,不管怎麽說,她也是位老人,竟然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

    肚子咕嚕嚕響了聲,她撐著身子想要下地,床中間的洞讓她煩不勝煩,明天得找人修理一番才行,總這麽躺著,渾身的肉都流向肚子了。

    黑暗中響起一道惺忪的男聲,“娘,您醒了?”

    嚇得黃菁菁心肝一顫,冷汗直冒,好一會才穩住了心緒,她略有狐疑的瞥了眼聲音的源頭,“老三?”

    周士仁和劉氏老實沉穩,這幾年被周士武使喚得跟奴才似的,兩口子卻從不抱怨,劉氏回娘家後就沒人送飯過來,都盼著她死呢。

    接下來是推椅子的聲音,片刻的功夫,屋裏亮起了燈,一隻藏綠色的瓷碗裏飄著東搖西晃的燈芯,周士仁一隻手端著碗,一隻手擋著碗周圍的風,緩緩走到床前,“娘,您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灶房弄。”

    黃菁菁很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再吃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胖得下不了床。

    於是,她朝周士仁道,“不吃了。”

    肚子鬧得厲害,嘴上卻說不吃,聽在周士仁耳朵裏,不由得喉嚨發堵,這種口是心非的話,他小時候聽了許多,饑荒之年,他娘帶著他們去山裏挖樹根吃,偶爾會尋到些野菜,他娘便把野菜給他們幾兄弟說自己喜歡吃樹根,後來飯桌上偶爾能吃到肉,他娘總把肉給他們,說自己不愛吃。

    他娘年輕時說過的甜蜜的謊言他大哥周士文感受最深,所以才會心甘情願的把錢拿回家。

    他娘的謊言全是為了他們幾兄弟能過得好,很多年不曾聽到過這些話了,周士仁眼角酸澀,低低喊了聲娘,意識到什麽,回眸喊道,“栓子,快來給你奶奶磕頭。”

    黃菁菁一怔,看見一個小男孩畏畏縮縮地從周士仁身後走了出來,眼神明亮,皮膚白,有些瘦弱,和周士武的壯實截然不同,黃菁菁不解,原身胖得走路肉都在打顫,最疼愛的孫子怎麽會瘦弱成這樣子?

    難道原身說的疼愛隻是嘴上說說?

    周士仁拉過栓子,讓他磕頭,栓子唯唯諾諾上前,黃菁菁看出他的意圖,軟著聲道,“不用了,過來我瞧瞧。”

    喜歡孩子是女人的天性,黃菁菁也不例外,她握著床沿,哎喲聲坐起來,伸手試圖抱栓子,被他躲開了,黃菁菁皺眉,周士仁怕他娘不喜,嗬斥栓子道,“你奶疼你,還不趕緊給你奶瞧瞧。”

    “你別嚇著他,他本來就受了驚嚇你當爹的該好好安慰他才是。”她的話剛說完,栓子就撲了過來,埋在她懷裏,嚎啕大哭,“奶......我怕......”

    黃菁菁和周士仁俱是一震,周士仁滿臉心疼,伸手牽栓子,手懸在半空,又忍住了。而黃菁菁本能的伸出手輕拍著栓子後背,哄道,“別怕,回來就好了。”

    寂靜的夜裏,上房的聲音格外刺耳,東屋裏,範翠翠被吵得睡不著,抬腳踢向裏側,“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結果呢,銀子還沒捂熱就還回去了,我不管,你要把銀子拿回來。”

    九百文銀錢,她沒來得及花呢就悉數還回去了,如何要她咽得下這口氣。

    周士武沒了銀子心裏不痛快著呢,栓子那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能賣個好價錢,他磨破嘴皮子才說動趙老頭幫他撒謊,栓子賣了三兩銀子,對外說的隻有二兩一百文,剩下的九百文他吞了,誰知他娘心血來潮要把栓子接回來,還說出威脅的話來,他能有什麽法子?

    他拉了拉被子,不讓冷風灌進被窩裏,耐著性子解釋道,“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難道真看著她去死?”

    他娘前腳死,後腳衙門裏的捕快就會把他們全抓進牢裏,裏正說的。

    範翠翠氣不順,又踢了兩腳,嘟噥道,“糞池裏的水那麽多,怎麽就沒淹死她呢。”

    這話周士武沒法回答也不敢回答,閉著眼不吭聲。

    範翠翠越想越氣,幾百文錢,她都想好怎麽花了,就因為那位要自殺給弄沒了,賭氣道,“範家村的人說我爹最近身體不好,我明天回去看看。”

    “你安生些,三弟妹回娘家了,四弟妹又是那種性子,你一走,家裏的事情怎麽辦?”現銀全還回去了,但老三一家還欠他的債呢,趙老頭聰明,他和老三到趙家說明意圖後,趙老頭沒有拆穿他暗中貪了錢,隻在大家知道的數目上多添了五百文,他私底下把貪下的銀錢還了回去,但多出來的五百文卻算在老三身上,他三百文,趙老頭兩百文,不過全認在趙老頭的名下。

    以老三的憨厚,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銀錢還上的。

    範翠翠又嘟噥了句,周士武當沒聽見似的,琢磨著自己的事兒,周家的開銷大,全靠鎮上的周士文拿錢回來,但這次去鎮上,劉慧梅冷嘲熱諷不給錢,怕是尋思著要甩脫他們自己過日子了,周士文一個月一百五十文,逢年過節東家還會贈禮,如果真的分家,以劉慧梅的心眼,他們別想從大房撈到一文錢。

    他不得不為自己算計了。

    湊到範翠翠耳朵邊,小聲嘀咕了急劇,範翠翠氣得咬牙切齒,“她敢?”

    “這幾年要不是娘壓著估計早就分家了,你安分點。”

    範翠翠不吭聲了。

    真分了家,富裕的隻有大房,她才不幹呢。

    夫妻倆小聲商量了一晚上,霧茫茫的天際灑下灰白,兩口氣就起了,一人去了上房,一人去了灶房。

    “娘,起了嗎?”周士武站在屋門前,叩了叩門。

    黃菁菁幾乎一宿沒睡,聽到門外的聲音,她故作被吵醒的模樣,“醒了,什麽事。”

    “桃花娘去灶房做飯了,先來問問您想吃什麽?”周士武推開門,臉上掛著溫和的笑,黃菁菁總覺得這個兒子是笑麵虎,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眼,“隨便吧,栓子受了驚嚇,我這當奶奶的哪有精神吃東西,給我倒杯水。”

    “哎。”周士武轉身出了屋,不一會拿著個鬥碗進門,碗口比黃菁菁的臉還大,黃菁菁嘴角抽了抽,沒吭聲。

    水是涼的,入喉冷得黃菁菁打顫,她縮回被窩,哆嗦道,“待會去鎮上買幾床被子回來。”

    胖子本就怕冷,她受不住了。

    周士武眼神微詫,又聽她道,“待會把床修修,躺著翻個身都困難,這種床留著做什麽?”

    黃菁菁四周打量幾眼,補充道,“漏風的牆得補補。”

    風吹得呼呼作響,夜裏聽著瘮人得慌。

    看周士武錯愕的盯著自己,黃菁菁靜默了一瞬,扯著嗓門道,“怎麽,還不允許我對自己好些了是不是,你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婆子修繕下房屋都有錯了?”

    周士武覺得他娘又在指桑罵槐了,吃香的喝辣的,除了鎮上的還有誰?他忙低下頭,一臉訕訕,“娘說的哪兒的話,我待會就和桃花娘來幫忙。”

    “她懷著孩子,你叫她做什麽,你和老三一起。”黃菁菁不是傻子,原身寧肯自己委屈在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沒有意圖,屋裏肯定藏著銀錢,隻是她的記憶裏隻有原身說話趾高氣揚的口吻,沒有藏銀錢的地方,周士仁說欠了老趙五百文,她得把銀錢拿出來還了。

    周士武的算盤落了空,略有遺憾,不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娘對周士文和劉慧梅很不滿,如果劉慧梅敢提分家,以他娘的性子,估計直接撞牆死了算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劉慧梅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他心下大喜,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娘說的是,我這就叫三弟來。”

    不分家,什麽都好說。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栓子和黃菁菁的祖孫情更甚以往,栓子雙手握成拳頭,邊捶邊問黃菁菁是不是重了,黃菁菁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天氣寒冷,他的小手凍得通紅,不時抽著鼻子防止鼻涕流出,但捶的動作很輕,沒什麽力道,黃菁菁拉住他,“把手放褲兜裏暖著,別著涼了。”

    祖慈孫孝,劉氏背著梨花,走出去幾步遠才回過神,又悻悻折身回來,恍惚的看著黃菁菁,“娘......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黃菁菁一怔,隨後才反應過來劉氏指的是什麽,她本該在家舒舒服服休息的,結果鬧得差點自殺,好像她真是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動不動就不活了,她歎了口氣,對上劉氏臃腫的眼,立即冷了臉,撇著嘴道,“知道添麻煩以後就給我聰明些,你是我周家的媳婦,要賣也是我老婆子賣,誰敢打你的主意你就給我還回去,別一棍子打下去憋不出一個字,聽到沒?”

    劉氏眨眼,又落下兩行淚來,畢恭畢敬道,“我知道了。”

    黃菁菁鼻子朝天哼了聲,眼睛看向遠處,小雨霏霏,蜿蜒盤曲的小徑蔓延至村頭,錯落有致的房屋如夢如幻,有三三兩兩的人從村頭出來,黃菁菁一下站了起來,想起去劉家的周士仁,“老三呢,怎麽還不回來?”

    以周士仁的速度,早該拿了東西回來了,怎看熱鬧的人都散了還不見周士仁?

    劉老頭欠了很多錢,以劉衝的說法劉家正鬧分家,劉老頭賣女兒的計劃又泡湯了,錢肯定還不上,劉老頭不會破罐子破摔纏上周士仁了吧?

    這可不行,黃菁菁抬腳就往村裏走,要把周士仁找回來。

    劉氏還沉浸在悲痛中,聞言,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娘,您坐著我去吧。”

    黃菁菁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也不感到累了,疾步往回走,回道,“不用了,你先帶孩子回家,熬點薑湯給他們喝。”

    她自認為語氣溫和,身後的劉氏卻身形一顫,提心吊膽的應了聲好,兩步牽過栓子,掉頭離開。

    栓子想和黃菁菁一起,但黃菁菁走得快他根本追不上,就這麽被劉氏拉住了,他仰頭看了眼劉氏,有些生氣,“我想和奶一起。”

    村裏的人都說他奶潑辣囂張,二伯母和四嬸也不喜歡他奶,當麵笑臉盈盈,回屋沒少詛咒他奶早點死,每次看他奶使喚欺負他娘的時候他也會恨,恨他奶為什麽不死,死了他娘就不會累了,最近他才有些懂了,他奶不強悍,他們會被人欺負。

    他差點被賣了,如今又輪到他娘,或許有一天,梨花也會被賣掉。

    那麽就剩下他爹一個人了,孤孤單單的,沒個說話的人。

    幸好,他奶不肯。

    想著,他就要掙脫劉氏的手,但他人小力氣有限,掙開不到一刻就被劉氏握了回去,“別給你奶添亂,你奶說了讓我帶你們回去。”

    這話不知怎麽戳著栓子的怒點了,栓子氣得雙眼充血,聲音近乎嘶啞,“奶還說你是周家的人,外公賣你的時候你怎麽就不說話呢,你和二伯母一樣都是小人,答應奶的事做不到。”話落,嚎啕大哭起來。

    黃菁菁聽到哭聲回頭,沒往深處想,大喊道,“栓子,別怕了,跟你娘回去,奶屋裏有餅,你和梨花分著吃啊。”

    劉氏怕栓子說錯了話,低聲哄道,“你奶還有事做,別讓你奶擔心啊,聽話。”

    說著,手繞到栓子頭頂要摸他的頭,被栓子躲開了,劉氏神色一痛,抹了抹眼角的淚,哽咽道,“回去吧。”

    最終,栓子還是跟著劉氏走了。

    黃菁菁看著她們三人拐過彎進了稻水草的竹林才收回視線,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見周士仁從村裏出來,黃菁菁便沒繼續往前。

    周士仁一手提著肉,一手提著糖,脊梁有些駝,情緒低落的表現,黃菁菁見過一次,待他走近了,黃菁菁問起緣由,周士仁不敢有所隱瞞,將劉家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

    黃菁菁手邊要是有棍子,一定會毫不猶豫落在他身上,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劉老頭欠了五兩銀子,竟然好意思要女婿占大頭出三兩,偏偏周士仁還答應了,她就不明白了,這麽明顯的敲詐,周士仁怎麽就不用腦子想想,這種事不管傳到哪兒都沒有道理。

    周士仁看他娘臉色越來越難看,知道自己頭腦發熱做錯了事兒,周家沒分家,他欠這麽多銀子,他娘能高興才有鬼了,但他實在沒法見死不救,那是疼愛劉氏的親爹啊,血濃於水,生養之恩大過天,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劉老頭死。

    “娘......”

    “別叫我娘,我可沒你這樣的兒子。”

    黃菁菁怒氣難平,這些日子她花錢如流水本就心虛得厲害,當時出五百文把栓子接回來是因為栓子受了她的連累,置辦年貨備年禮是風俗躲不開,這次倒好,本和她們沒什麽事,周士仁乖乖的巴上去當冤大頭。

    她是一句話都不想和周士仁說,大步往家走。

    周士仁擔心黃菁菁摔著了,小心翼翼上前扶著黃菁菁,“娘,地滑,您小心點。”這件事他沒和黃菁菁商量,是他不對,黃菁菁罵什麽都是對的,他低下頭,聲若蚊吟道,“娘,我想好了,明天就去鎮上做工,大過年的工錢高,我白天去幫鋪子扛貨,晚上去茶館幫忙,過年人多,遇著大方的客人說不定會有打賞。”

    村裏有去鎮上做工的人,回來最愛說鎮上的事兒,周士仁在地裏幹活,偶爾會聽到幾句。

    周家有周士文這個掌櫃,他們幾兄弟從沒去鎮上做過工,一則田地的事情多,二則黃菁菁不答應,認為他們去鎮上做工是看人臉色丟周家的臉,周家在村裏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卻也不是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那種。

    他便整天忙活的田地的事兒,周圍誰有人家要幫忙去幫個忙,沒想過去鎮上幹活。

    隻是眼下的情形,他必須要去,劉老頭欠錢的事好不容易約到明年秋天還,湊不齊的話,出麵作保的裏正也會牽扯進來,他不想連累其他人。

    黃菁菁真是恨鐵不成鋼,這是做工的問題嗎,劉老頭要賣劉氏的心都有了,生為丈夫不出頭就算了,還反過來幫著還賬,不說劉氏怎麽想,下邊兩個孩子該怎麽想?有人差點毀滅了他們的家,當娘的悶聲不吭,當爹的還給人還賬,人家父母拚命幹活掙錢為子女拚個富二代的身份,周士仁倒好,上趕著給子女掙個負二代。

    周士仁不想想,他還不起,債自然而然就落到周家頭上,依著周士武的性子,沒錢就賣孩子,栓子不得再賣一回?

    黃菁菁翻了個冷眼,罵道,“你既然這麽為人著想,先把欠我的五百文還了,之後管你怎樣都跟我沒關,要死也死遠些。”

    她是真氣著了,兩口子都這種包子性格,說得好聽叫老好人,說得不好聽就是傻子,笨蛋,還當父母呢,跟著這種父母孩子不知會吃多少虧。

    她越想越氣,甩開周士仁的手,一個人走。

    那些話縱然習慣使然,但情緒卻是她的。

    她和周士仁幾兄弟打交道的時間越長就越能體會原主為何潑辣暴躁愛罵人了,幾個兒子要麽太會算計,要麽性子太軟,要麽就不務正業,沒一個省心的,嘔心瀝血節衣縮食養大的兒子結果是這種性子,原主內心該是無奈的吧。

    周士仁看他娘氣得胸口起伏得厲害,心下惴惴,“娘,您別氣著了,不然我回去和嶽父說拿不出那麽多錢少拿點?”

    黃菁菁倪他一眼,“是你你會答應嗎,你嶽父巴不得你把剩下的二兩也承擔下來呢。”

    銀子是原主辛辛苦苦了一輩子才積攢下來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拿去給劉老頭還賬。

    黃菁菁想,既然劉老頭做得出無情無義賣女的事情來,她不過賴回皮又不會怎麽樣。

    於是,在周士仁提出去鎮上的時候,黃菁菁斬釘截鐵給攔了下來,讓周士仁去山上砍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句話一定有她的道理存在。

    掙錢才是重中之重,其他都靠後站。

    周士義說得輕巧,周士武自嘲,“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真有那本事也不用在地裏刨食當莊稼漢了。”

    周士義笑意漸深,恭維道,“二哥你去外邊闖肯定會出人頭地,你是不願意而已,相信我,你出去肯定會左右逢源的。”

    “嗬。”周士武冷笑,“你還學會拽文了。”

    “沒辦法,誰都知道咱大哥在鎮上做掌櫃,為了不丟大哥的麵子,怎麽也要學幾個詞出去吹牛不是?”周士義聽周士武轉移話題,心知事情成功了,臉上堆滿了笑,慢慢起身往外走,“說好了啊二哥,事情就交到你身上了,王麻子約了我說事,我得去一趟。”

    忙碌不已的樣子,周士武坐在凳子上,神色肅穆,臉色有些不好,周士義走出門,不忘順手掩上半邊門,“二哥,風大,我替你關著。”

    周士武眼神一凜,片刻,追了出去。

    黃菁菁聽著周士義近乎諂媚討好的聲音,心下困惑,“什麽時候老四和老二關係這麽好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她幾個兒子性格迥異,都有自己的心思,私底下感情可沒這麽好。

    彎腰站在她跟前的劉氏怔怔道,“四弟開朗直爽,和二哥關係一直不錯。”劉氏微微側身,謹慎的順著黃菁菁的視線瞧去,周士義腳步輕快,哼著小曲走向院門,她心頭一緊,輕聲詢問黃菁菁的意思,“後天就過年了,不然叫四弟別出去了?”

    周士義成天惹是生非,大過年的鬧出什麽事不太好,尤其還挑周士文在家的時候,不是自己找打嗎?

    黃菁菁輕笑,“他要走你拿繩子綁著他不成?讓他走,出了事他自己擔著。”

    劉氏諾諾點了下頭,指著黃菁菁手裏的鞋子道,“娘,您要不要穿著試試?不合適的話我再改改。”

    黃菁菁回過神,才發現原本在說鞋子的事,被周士義一打岔忘記了,年紀大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記性不如以前了,她曲手探進鞋裏,鞋底軟軟的很舒服,鞋麵夾了許多布料,不用試,穿著一定暖和,她心下滿意,麵上裝作興味索然的模樣,“就這樣吧,做都做好了,改什麽改,傳出去還以為大過年的我都讓你不痛快呢。”

    劉氏雙手交疊,頷首道,“是,那我先去把雞毛洗出來。”

    殺雞後拔下來的雞毛留著洗幹淨曬幹後另作用途,能做襖子,能做毽子,莊戶人家沒有浪費的習慣,黃菁菁略有不耐的擺手,“去吧去吧,把雞腸洗出來晚上吃,你們嫌臭我自己吃。”本就窮,雞腸雞菌肝反而扔掉,簡直有眼無珠。

    劉氏稱是應下,徐徐退了出來,剛到簷廊便碰著劉慧梅,

    劉氏忙低下頭,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大嫂。”

    劉慧梅抿唇,白皙的臉頰滑過淺淺笑意,“三弟妹給娘做了雙鞋?”

    劉氏緊張的抬頭看了眼劉慧梅,惴惴道,“是娘屋裏的布料,娘說占地方讓我清理出去,我尋思著給娘做了雙鞋。”

    劉慧梅偏首轉向黃菁菁的屋子,倏爾上前拉著劉氏的手往邊上走了一步,劉氏不解,一臉茫然地看著劉慧梅,“大嫂,怎麽了?”

    “眼瞅著過年了,我給栓子和梨花買了點小禮物,待會你來我屋裏拿。”

    劉氏感激的道謝,劉慧梅搖頭,盯著旁邊裂縫的牆,低聲道,“我給你做了件衣裳,依著鎮上的款式做的,不知娘還怨我不,娘掉糞池好了吧?”

    “娘沒什麽大礙,都好了。”

    劉慧梅蹙眉,“都好了?娘事後沒說什麽?”

    劉氏回憶了番,心情有些沉重,“娘沒說什麽。”

    劉慧梅看她表情明顯還有事發生,心思一動,“娘是不是怨我不肯出錢,我和相公的情況你也知道,每個月要給家裏一百二十文,剩下的三十文要交租子,要生活,鎮上不比村裏,柴米油鹽醬醋水通通要花錢,有時候錢沒了,隻得餓肚子,餓得頭暈眼花也不敢給家裏說,就怕娘說我柔弱擔不起事。”

    黃菁菁可是三天不吃飯照樣下地幹活的人,餓兩頓肚子就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會被黃菁菁罵得體無完膚,劉氏理解,聽著劉慧梅鼻音都出來了,連連點頭道,“大嫂你不用說,我清楚的,栓子爹來鎮上問你要錢也是無奈之舉,後來沒辦法了才想著把栓子賣了的。”

    回憶起那幾天,劉氏喉嚨一熱,百般不是滋味,劉慧梅心下詫異,見劉氏抹眼淚,索性牽著劉氏回了自己屋,“我竟不知家裏有這等事,三弟也是糊塗,哪怕再困難也不能賣孩子,尤其還是栓子,娘最疼他三弟又不是不知道?”

    劉氏熱淚滾燙,不知怎麽解釋,誰舍得賣掉親兒子,都是被逼無奈。

    賣孩子的事劉慧梅不知,她按著劉氏肩頭坐下,“你嚇壞了吧,好在有驚無險。”

    劉氏動容的點頭,聲音哽咽,“是啊,要不是娘栓子就被賣了,栓子爹要認下那些債,娘一口氣把債還清了。”那些日她夜不能寐,怕栓子賣去給人當奴才,一輩子低聲下氣伺候人,又怕黃菁菁的病不好,賣栓子的錢不夠,還要賣梨花。

    好在,黃菁菁身體恢複得快,及時把栓子接了回來,周士仁總說黃菁菁刀子嘴豆腐心,一點沒說錯,黃菁菁罵人,但句句罵得對,不是憑空發脾氣。

    劉氏老實,劉慧梅三言兩語就把她的話全誆了出來,劉氏事無巨細說得清清楚楚,沒留意劉慧梅陡然鐵青的臉色,“娘說話凶巴巴的,實則為了我們好,都說孩子的心最單純,家裏的孩子都喜歡娘著呢,娘說她一大把年紀了許多事也想通透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罷都是周家的種,應該一視同仁。”

    劉慧梅皺眉,“娘醒來後沒說其他?”

    “娘說大哥在鎮上不容易,要看人臉色行事,別大事小事都煩大哥,娘生病,二哥擅作主張去鎮上找你和大哥都被娘訓斥了一頓呢。”

    黃菁菁在飯桌上訓斥的周士武,罵得周士武抬不起頭來。

    劉慧梅臉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體諒周士文,她做夢都不信,黃菁菁自私自利,眼裏隻有自己,怎麽可能考慮周士文的處境,內裏一定有詭計,她擰著眉,猜測黃菁菁的用意,許久,她臉色大變,黃菁菁從不服軟低頭為別人考慮,除非她在醞釀招數。

    周士仁找她要錢她沒給,周士武上門她直接不給開門,這事傳到黃菁菁耳朵裏可謂大逆不道,她竟睜隻眼閉隻眼當沒發生過,黃菁菁和她不對付好多年了,抓到她的把柄早跑到周士文麵前哭訴去了,結果卻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反常即為妖,一定有什麽陰謀。

    劉氏注意到劉慧梅神色不對,“大嫂,你臉色不太好。”

    劉慧梅故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沒什麽,就是想到這事傳到相公耳朵裏不定怎麽擔心呢,他常說他是家裏的長子,娘省吃儉用供他念書,要一輩子好好孝順娘,結果娘生病都沒告訴他......”說到這,她麵色一滯,她知道黃菁菁的主意了,黃菁菁是想借其他人的嘴告訴周士文她生病之事,她自己和周士文說,難免有抱怨周士文不孝的意味,且把自己的態度擺得高高在上,由別人說出來就不同了,她成了弱者,成了善解人意不去打擾周士文的好母,孝順如周士文,內心的愧疚悔恨可想而知有多深,質問數落自己是少不了的,如果知道她暗中作祟,用不著她威脅,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和離。

    這並非她本意。

    “三弟妹,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們以為我在身上穿得光鮮體麵,吃喝不愁,實際還不如在村裏呢,三弟妹,你能不能幫我件事。”劉慧梅無比慶幸她找劉氏套話,否則她什麽都不知情就被周士文罵一頓,甚至休掉。

    周士文看來,黃菁菁什麽委屈都不能受,對與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黃菁菁開心。

    她湊到劉氏耳朵邊,輕輕說了幾句,劉氏悻悻,“大嫂......”

    “我與你說怎麽做,三弟妹,你不幫我的話就沒人幫我了。”硬拉著劉氏說了許久的話。

    從屋裏出來,劉氏步伐沉重,手裏拿著朵絹花和泥人,如燙手山芋似的讓她不安,在簷廊下立了許久,終究緩緩敲響了黃菁菁的門。

    黃菁菁站在牆角正做減肥動作,見她心事重重,雙手舉過頭頂,邊墊腳邊道,“擺臉色給誰看呢,發生什麽事了?”

    她在屋裏聽著劉慧梅的聲了,到了外邊又不進來,估計有什麽事。

    “大嫂與我說了些事。”劉氏畢恭畢敬把劉慧梅的話傳達給黃菁菁,明明渾身冰涼,額頭卻起了細密的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心生害怕。

    黃菁菁先沒當回事,聽到後邊才漸漸琢磨過不對勁來,難怪原主不喜歡這個大兒媳,果真是個會做表麵功夫的,她毫不留情道,“要我瞞著老大也行,她自己來和我說。”

    老三要錢不給,老二去鎮上不給開門,這會怕老大知道這真相了,兩麵三刀,陽奉陰違,要她配合,門都沒有。

    周家的銀錢幾乎全是周士文拿回來的。

    如果分家,依著村裏的規矩,要麽黃菁菁跟著周士文,要麽他們四兄弟輪流孝養黃菁菁,前者的話,大房不缺錢,分了家周士文的銀子就都是大房的了,養黃菁菁不是問題,後者的話,分家後他們二三房日子不好過,再要輪流孝養個人,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兩相權衡,不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士武想好利益得失,心思一動,捧起碗,抿了口蛋花湯,“娘,四弟做事沒有分寸,這幾年性子越發野了,您要是看不下去,我和三弟出門把人找回來,任您打罵。”

    這不是他娘第一次說分家,上次被方豔惹毛她也說過,但不曾有這般決絕的態度,該是被周士義氣狠了。

    前幾年,他們幾兄弟剛成親的時候他娘提及過分家的事,極為反對,尤其看村裏誰家因為分家的事鬧得打架,她便會冷著臉警告他們,說隻要她在一天就不準分家,否則她寧肯拿刀殺死他們。

    分家在他娘看來是狼心狗肺,不孝順的事,他娘最痛恨忘恩負義之人,不管誰提分家,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才幾年的光景,他娘就改了主意。

    周士武隱隱猜到黃菁菁的想法,她覺得他們是拖油瓶,想甩開他們過好日子。

    哪怕不是他們,但和周士義兩口子脫不了關係。

    周士武又道,“娘,家裏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您盡管說,大哥不在,我們照樣會孝順您的。”

    這話得來所有人點頭,連梨花都懵懵懂懂點了下腦袋。

    黃菁菁打量著他們,所有人都不同意她分家,連最小的梨花都知道,她無奈的歎了口氣,周士武推開凳子,噗通聲跪了下來,“娘,您對我們哪兒不滿意,您說,我們一定改,我們會聽話的,您為了養我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我們不敢忘,還請娘給我們報答的機會。”

    說著,雙手撐地,重重磕了個響頭。

    周士仁和劉氏傻乎乎的跟著跪下,額頭磕地,不敢說話。

    接著屋裏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黃菁菁眉頭一皺,不悅道,“幹什麽呢,動不動就跪的,把我當成觀世音菩薩了是不是,要跪是吧,要跪去外邊跪。”

    寒冬的雪地,陰寒程度可想而知,黃菁菁不信他們真能去外邊,“怎麽,剛說要聽我的話,又當放屁了?”

    周士武立刻站了起來,還順手扶了把範翠翠,周士仁和劉氏低著頭,有樣學樣。

    “我啊是老了......”黃菁菁指了指凳子,示意大家坐下,語氣甚是傷感,“我年紀大了,脾氣不好,一不順心就罵,話難聽我心裏知道,你們都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是當爹的人,還被我揪著耳朵罵,影響不好,我一把老骨頭了,性子是改不了,為了不讓你們難堪,分家是最好的選擇。”

    話完,她垂下頭,悵然的歎了口氣,眉目低垂,臉上盡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