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咆哮聲尚未散盡，前方彌漫的藍色霧氣忽然如潮水般向兩側退開，露出一道丈寬的白玉台階。
    台階盡頭的丹殿門前，不知何時立著一道身影。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那是位白發老者。
    他身形頎長，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月白道袍，袍角繡著幾株早已褪色的丹草紋樣，袖口處甚至磨出了細密的毛邊，卻漿洗得幹幹淨淨，在霧氣中透著溫潤的光澤。
    一頭銀白色的長發未束未冠，如流瀑般垂至腰際，發間沒有半分雜色，細看卻能發現發絲根根分明，帶著歲月沉澱的柔韌。
    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被風輕輕拂動時，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他的麵容算不上蒼老，眼角雖有細密的紋路，卻如古樹年輪般透著沉靜的智慧，鼻梁高挺，唇線分明，下頜的線條柔和卻不鬆弛。
    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眼窩略深，眼珠竟是罕見的琥珀色，瞳孔深處仿佛盛著兩簇跳動的幽火，明明是平視過來，卻讓人覺得被洞穿了心底最深的念頭。
    可那目光裏並無半分銳利，反倒像浸在溫水中的玉，帶著洞悉世情的悲憫與疏離。
    老者周身沒有半分源波動，站在那裏，竟像是與身後的丹殿、腳下的石階融為了一體。
    仿佛他自開天辟地時便已在此打坐，連呼吸都與殿宇間流轉的藥香同頻。
    “歡迎諸位來到老夫的傳承之地。”
    他開口時，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殿宇深處隱隱的咆哮。
    那聲音裏沒有半分喜怒，既不像是久候的期待，也不像是被驚擾的不悅，倒像是山間的清泉漫過石澗，自然而然地流淌而來。
    每個字都清晰地落在眾人耳中，卻又在耳畔留下淡淡的回響，仿佛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
    說罷，他微微頷首，琥珀色的眸子在四人臉上依次掃過，最後落在那道逐漸擴大的結界缺口處。
    目光似有若無地頓了頓，才又轉回來，唇角牽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說不清是笑意還是別的什麽。
    宗元帶著護衛剛衝進缺口，便被老者這聲平淡的話語定在原地，臉上的貪婪與急切僵了一瞬，隨即換上諂媚的笑：“老前輩！晚輩宗元，誤闖寶地還望恕罪！不知這傳承……”
    話未說完，老者琥珀色的眸子淡淡掃過他，那目光並無半分威壓，卻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古潭，將宗元滿腔的貪婪與算計照得通透。
    宗元隻覺喉嚨像是被無形的絲線勒住。
    後半句硬生生卡在舌尖，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方才那股囂張氣焰瞬間矮了半截，隻剩下滿臉的訕訕。
    老者並未再多看他一眼，視線轉回火璃兒指尖那簇尚未熄滅的火焰。
    火苗在她指節間輕輕跳躍，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細碎的紅光。
    老者眉梢微挑，語氣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熟稔：“焚天宮的火種，倒是比當年更精純了些。”
    火璃兒心頭猛地一凜，指尖的火焰險些失控。
    這老者竟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底細，連宗門秘傳的火種都認得真切。
    她連忙收斂源，將火焰按滅在掌心，拱手行禮時，語氣已多了幾分鄭重：“哦？前輩竟知道我焚天宮？”
    老者聞言笑了笑，那笑意從眼角的紋路裏漫出來，帶著些陳年舊事的溫煦。
    他抬手拂過垂在胸前的白發，指尖劃過一縷銀絲，輕聲道：“生前去過幾次，當年與焚天尊者坐而論道至今還記得。”
    “焚天尊者”四個字入耳，火璃兒的瞳孔驟然放大，臉上的鎮定險些繃不住。
    要知道，焚天尊者乃是焚天宮的開派祖師，那是早已化作傳說的天尊強者，距今已有萬載歲月。
    尋常武者連尊者的名諱都不敢妄議，這老者竟說曾與尊者對坐品丹，還直呼其名？
    她指尖微微發顫，定了定神才勉強維持住儀態，聲音裏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敬意。
    “前輩與祖師有舊？宮主他老人如今據說已經坐化。”
    老者眼中的琥珀色流轉了一瞬，似有緬懷，又似有了然，又有著幾分釋懷。
    他輕輕頷首，沒再追問，隻是目光轉向那七尊懸浮的丹爐虛影，語氣又恢複了最初的平淡。
    “不說這些陳年舊事了。既然來了，便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接下這傳承吧。”
    老者緩緩抬手，指尖在身前虛畫。
    隨著他的動作，殿宇間流轉的藥香驟然凝聚，化作七道懸浮的丹爐虛影，爐身刻著不同的上古丹紋。
    有的燃著烈焰，有的覆著冰霜，有的則縈繞著雷霆。
    “老夫留在此地三千年，便是等能解此丹局之人。”
    他指尖點向最左側那尊燃火的丹爐：“此爐名‘離火’，需以心頭火溫養，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又指向覆著冰霜的丹爐，“此為‘玄冰’，需以自身源化寒，稍有遲疑便會凍斃經脈。”
    七尊丹爐依次介紹完，老者目光落在葉問天身上。
    “你的劍，帶著焚天煮海的意，卻藏著三分收斂的韌，倒是能試試‘離火’與‘雷劫’兩爐。”
    葉問天握住赤霄劍，劍鞘輕鳴似在應和。他看向那尊縈繞雷霆的丹爐，爐身紋路間劈啪作響的電光，竟與赤霄劍內隱的熾烈隱隱共鳴。
    風曦月望著那尊刻著風紋的丹爐，玉鈴輕響：“這‘流風’爐，或許與我的身法相合。”
    她指尖凝出的風刃觸到丹爐虛影時，竟被引動出一圈紅色漣漪。
    無名則盯著中央那尊無紋無火的丹爐，眉頭微蹙：“此爐無名，卻似能容納萬法……”
    “有趣。”
    老者笑了笑，那抹笑意終於染上幾分溫度，“倒是比前幾批隻知搶奪的蠢貨像樣些。”
    他忽然轉頭看向宗元，“至於你們——”
    話音未落，宗元身邊的兩名護衛忽然發出慘叫，身體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片刻間化作兩灘黑灰。
    原來他們方才趁眾人注意力在丹爐上，偷偷摸向殿角一尊玉瓶，指尖剛觸到瓶身，便被瓶上流轉的丹紋反噬。
    宗元嚇了一跳，隨即連忙開口道：“老前輩饒命！都是晚輩教導無方！”
    老者眼神未變，仿佛隻是碾死了兩隻螻蟻：“傳承之地，非心術不正者能進。”
    “我饒你一命，你出去吧。”
    話音落時，宗元腳下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們托起，直直拋向結界缺口。
    叫聲漸遠，缺口處的藍光竟緩緩收斂，似要重新閉合。
    “現在，該你們了。”
    老者指尖輕彈，七尊丹爐虛影驟然放大，爐口噴出各色光暈，將葉問天四人分別籠罩。
    葉問天隻覺一股灼熱與刺痛同時襲來，離火爐的烈焰順著毛孔往裏鑽，雷劫爐的電光則纏上經脈，像是要將他的源寸寸撕裂。
    他咬緊牙關，引赤霄劍的熾烈源對衝，劍身上的赤紅紋路與丹爐火光交織，竟在體表凝成一層赤色護罩。
    火璃兒麵對的是離火與玄冰兩爐，冰火二氣在她體內衝撞，紅衣獵獵作響，卻見她紅唇輕啟，噴出一口赤霧，將寒氣逼入離火爐，又引火焰裹住玄冰，竟是以自身為爐，強行煉化兩氣。
    風曦月在流風爐的青光中身形不斷變幻，時而化作清風穿透爐壁，時而凝聚實體引動氣流，她腰間的玉鈴響得愈發急促，鈴聲與風聲相合，竟讓那些肆虐的風刃成了她的臂助。
    無名麵對的無名丹爐最為詭異，爐內沒有任何力量湧出，卻不斷映照出他過往的幻象——有年少時的迷茫，有修行時的瓶頸，有錯失的機緣。
    他閉目凝神，指尖在虛空勾勒符文，那些幻象觸到符文便如冰雪消融，片刻後，他睜開眼時，眸中已無半分波瀾。
    老者負手立於丹殿前，看著四人各顯神通，琥珀色的眸子裏終於泛起一絲漣漪。
    他忽然輕咦一聲，望向葉問天體內——赤霄劍的劍勢在對抗丹爐之力時，竟隱隱透出一絲龍形虛影，那虛影與殿宇深處傳來的龍吟遙相呼應。
    “原來是這樣……”
    老者低聲自語，唇角那抹淡笑終於清晰起來，“三千年了，總算等到能承我衣缽的人了。”
    就在這時，葉問天體內的龍形虛影驟然暴漲，赤霄劍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竟將離火與雷劫兩爐的力量同時吞噬！
    他猛地睜眼，眼中赤紅與電光交織，竟直接踏入了離火丹爐的虛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