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 章 穀口相逢,淚滿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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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的風帶著山林的清冽,吹了七八天,終於把春桃她們吹到了落霞穀口。
    最後一段路是翻兩座陡山。
    春桃的鞋底子早磨穿了,踩著碎石子,腳底的血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蘭芝的布衫被樹枝劃得滿是口子,胳膊上結著褐色的痂。
    小紅拄著那根快磨禿的扁擔,走幾步就喘口氣,臉色白得像紙。
    秋月的發髻散了,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隻有那雙眼睛,還亮著最後的勁兒。
    直到轉過一道山彎,眼前突然開闊。
    一條清澈的溪水順著穀口蜿蜒而下,溪邊的青石上,坐著個穿青衣的姑娘,正低著頭,手裏攥著件白衫,在溪水裏輕輕捶打。
    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青絲垂在肩頭,側臉的輪廓還是那麽熟悉,眉眼間的澄澈,和離開兩界鎮時一模一樣。
    “翠……翠花——!”
    春桃的嗓子早就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這一聲喊,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幹澀得發疼。
    她踉蹌著往前衝了兩步,腳底下一軟,差點摔倒,蘭芝趕緊扶住她。
    溪邊的青衣姑娘猛地抬頭,手裏的棒槌“啪嗒”掉在溪水裏,濺起一串水花。
    她望著朝自己奔來的四個身影,眼睛倏地睜大,愣在了原地。
    那四個人,頭發蓬亂,衣衫襤褸,臉上又髒又瘦,隻剩一雙眼睛還能依稀看出往日的模樣。
    她足足看了好半晌,才顫著聲音喊出來:
    “春桃姐?蘭芝姐?小紅姐?秋月姐?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在落霞穀跟著師尊靜心修行,會突然見到兩界鎮的姐妹們。
    記憶裏的春桃,總是係著幹淨的藍布圍裙,笑起來眼角彎彎;
    蘭芝抱著孩子,說話溫溫柔柔;
    小紅挑著貨擔,嗓門亮堂;
    秋月坐在胭脂鋪裏,描眉的手又輕又巧。
    可眼前的她們,哪裏還有半分往日的模樣?
    不等翠花起身跑過去,春桃四人就“噗通”一聲,齊齊跪在了溪岸邊的草地上。
    膝蓋砸在硬邦邦的地上,疼得她們身子一抽,可沒人顧得上。
    積壓了一路的委屈、恐懼、絕望,還有見到希望的狂喜。
    全都化作眼淚,順著滿是塵土的臉頰往下淌,放聲大哭起來。
    “翠花……我們總算找到你了……”
    春桃趴在地上,雙手攥著青草,哭得渾身發抖,眼淚把身前的草葉都打濕了。
    “我娘……我娘沒了……被野狼幫的人放火燒死了……”
    蘭芝抱著春桃的胳膊,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翠花姑娘……我當家的……被他們打斷了肋骨,沒撐過去……我們的家,全沒了……”
    小紅抹著眼淚,聲音嘶啞:
    “他們掀了我的貨擔,砸了我的碗……秋月姐的胭脂鋪也被他們毀了……我們在鎮上,根本活不下去啊!”
    秋月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淌著,她沒哭出聲,可肩膀顫抖得厲害,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無盡的悲苦。
    她以為離開合歡閣就能安穩,卻沒想到,凡人的日子,比風月場裏更難。
    翠花站在溪邊,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姐妹們。
    手裏的白衫滑落在水裏,溪水漫過她的腳踝,冰涼刺骨,可她卻感覺不到。
    她原本清亮的眼睛,瞬間蓄滿了淚水,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揪著,疼得她喘不過氣。
    她離開兩界鎮時,春桃姐說“日子好著呢”,蘭芝姐笑著讓她“早去早回”,小紅姐塞給她兩塊芝麻糖,秋月姐給她描了好看的眉……
    她以為她們都在鎮上過著安穩的日子,以為自己跟著師尊遊曆悟道修行,就能更懂“人間道”。
    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離開的這段日子,姐妹們竟遭遇了這麽多苦難!
    “春桃姐,蘭芝姐,你們快起來!”
    翠花快步跑過去,蹲下身,伸手想去扶春桃,眼淚卻先掉了下來,砸在春桃滿是塵土的手背上。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走這麽久,我不該不知道你們的難處……”
    她想起師尊說的“人間處處是道”,想起自己體悟的“草木有靈”。
    可此刻,這些道理都變得那麽蒼白!!!
    姐妹們的眼淚,比任何道韻都更讓她震撼!!!
    她的道,不是躲在山林裏看草木、觀雲霞,而是該護住身邊的人,該為受苦的人撐起一片天!
    春桃四人還是哭著,哭夠了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哭夠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哭夠了在野狼幫欺壓下的忍氣吞聲。
    直到太陽漸漸沉到山後,落霞穀的天空染成了一片緋紅,她們的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
    翠花扶著春桃站起來,又一一拉起蘭芝、小紅和秋月,從懷裏掏出師尊給的幹糧,塞到她們手裏:
    “你們餓了吧?先吃點東西,慢慢說……別怕,有我在,我不會再讓你們受欺負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夕陽的光落在她臉上,那雙清亮的眼睛裏,不再隻有自然的平和,還多了一份守護的決絕。
    從姐妹們跪在穀口哭出聲的那一刻起,她的道,就變了;
    她的路,也該換個走法了。
    溪水流過青石,潺潺作響,像是在為這場遲來的相逢伴奏。
    不遠處的樹林裏,獨孤信負手而立,身旁的窮奇所化的黃狗耷拉著耳朵,眼裏少了幾分慵懶,多了絲凝重。
    獨孤信望著穀口的五個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翠花的“道”,終於要真正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