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收回目光，笑著看了眼張楚。
    端起茶，輕呷一口。
    “怎麽？太嶽年紀輕輕，卻也有了蒙退之意？”
    “當初，在吐穀渾伏埃城下，那曾當數十萬將士而喊出的：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這話時的豪氣呐？”
    張楚哈哈一笑：“那········為何李公尚還不足花甲之年，怎麽也隱退了呐？”
    “秦王翦王老將軍，七十歲還可滅楚，廉頗廉老將軍，更是以八十多歲的年紀，可吃下十二斤米飯，十斤肉，然後身披鎧甲跨上戰馬，在練兵場上縱橫馳騁，不減當年之勇。”
    “更何況，漢高祖將近五十，才剛剛起兵。”
    說起來這些，張楚心中血液也是有些洶湧，忍不住感慨：“李公如今英勇如十八歲的少年，怎就卻選擇了闔門而居？”
    李靖稍稍把身子朝後麵的錦榻上靠了靠，十指交叉，放於腹前，望著堂外那妖豔的梅花：“話，倒也不能這麽說。”
    “王老將軍七十歲滅楚，可現在，老夫已滅諸國，而且今日之國，豈是戰國時的國度也？”
    “不論是平蕭銑，撫嶺南，滅輔公祏，滅東突厥，還有去年的滅吐穀渾，當然，還有不知大大小小各種戰役，老夫到了這個年紀，該打的仗，差不多已全部打完了。”
    “也該歇息歇息了。”
    “剩下的那些，要不就是用不著老夫出手，要不便是，老夫怕等不到了。”
    李靖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平靜，隻是最後緩緩搖搖頭的時候，眼眸深處，還帶著些許的悵然。
    “李公這話說的，什麽叫打完了？”張楚也換了個姿勢，跪坐實在是撐不住，這腿都感覺有些麻了。
    “吐穀渾一滅，陛下西進的政策，將再無阻攔。”
    “盡管，西域還有幾個小國，可滅西域諸國之戰，讓蘇定方，薛萬徹，段誌玄這些後生去，都是手拿把掐的事。”
    “北邊，東突厥已逃向了西方深處，更無威脅，西南之地，多羈縻小國，諸部落混亂，它們頂天了，也不過就是在西南鬧一鬧，沒有太大的威脅。”
    “倒是高句麗，是一個心頭大患。”
    “但，短時間，陛下會向高句麗開戰的，到時候，老夫怕也已是膏肓老人，想要披甲，也不能行了。”
    “如此，老夫還留在朝堂上幹什麽？”
    “讓那群人，參老夫有造反之心麽？”
    “一群嘰嘰喳喳的宵小，令人惡心，卻又不能奈何他們，倒不如闔門自守來的自在。”
    李靖再道，說到最後，都有些自嘲的笑了出來。
    紅拂女和公孫幽離端著滾燙菜肴，入了大堂，輕輕放於案桌之上。
    炙牛肉，煮羊肉，燴豬肉，還有蒸熊掌，燙魚片·······
    不見青菜。
    隻有肉食。
    紅拂女取來了酒，放置於小爐子上。
    “侯爺，家裏吃食，比不上秦川府，不過，倒也能果腹，還請侯爺，不要嫌棄。”紅拂女給張楚夾了一片羊肉。
    “多謝姨娘，這般吃食，已是極好，而且這味道········頗有幾分神仙裏大食堂的韻味。”張楚用力嗅了下，滿足的放到了嘴中。
    “說來，還真是妾自己研究的，藥師好肉食，所以我便去神仙裏連吃了一個月的招牌肉食，倒還真學到了不少。”紅拂女笑道。
    “奧？難不成，這些都是姨娘所做？”張楚驚訝。
    紅拂女頷首：“隻是技藝有限。”
    “已是極好！”張楚又吃了口牛肉，辣椒這種東西混著牛肉，著實是賦予了牛肉靈魂。
    “那就多吃些。”紅拂女又給張楚夾了筷子菜，然後又向公孫幽離邀請道：“幽離，你也多吃些，等會方能有力氣持劍。”
    “謝師叔。”公孫幽離重重道。
    “師叔？”張楚驚異。
    “說來話長。”紅拂女深吸口氣：“等會閑暇之餘，再說也可。”
    “莫要因妾這點小事，而耽擱了侯爺和藥師的大事。”
    張楚抿了一口熊掌，颯然笑道：“我和李公，也不過閑聊，不過，剛才李公說的這話，太嶽卻不太認同，正好，姨娘，幽離，你們兩個也聽一聽，我說的這話，可對？”
    “李公說，大唐暫時已經平穩，可，太嶽卻不這麽認同，在太嶽眼中，大唐，仍危機四伏。”
    “北方，雖然東突厥走了，可西突厥還在，更何況，薛延陀重新占領了之前東突厥的地盤，盤亙於大唐北方，那碩大之地，瞧瞧，東室韋，西金山，南突厥，北瀚海，真算起來，比我大唐都不小多少。”
    “就算目前，薛延陀的可汗夷男，也就是陛下所冊封的真珠毗伽可汗，和我大唐關係平穩。”
    “可，李公，那些蠻夷之人的劣性，已不用小子多說了吧。”
    “反複無常，野心勃勃，甚至我估摸著，三四年內，就會開始於我大唐，重啟爭端。”
    “到時候，誰來為將？”
    “西域，大唐雖建立了西海都護府，可，西海都護府距離真的能夠統治河湟之地，怕還有一段路要走，更何況，更西之側，吐蕃已有雄起之勢。”
    “而吐蕃的更西，那裏正崛起著一個叫阿拉伯帝國的龐然大物，曾經雄霸那片土地的波斯人，現在如同喪家之犬，艱難求生，這些年，咱們大唐，應該也接到了不少來自於波斯人的求助之信吧。”
    張楚抬頭，望向了臉色凝重，一動不動的李靖。
    李靖眸子輕顫間，點了點頭：“確有此事。”
    “波斯人所控製的薩珊國，近些年，一直鼓動陛下出兵，幫他們抵禦更西方崛起的一支力量，他們稱之為阿拉伯人。”
    “不過，陛下考慮大唐目前無力西征太遠，畢竟，有吐穀渾，有西域諸國，有吐蕃隔著，咱們的軍隊，過不去，消耗，太大了。”
    李靖歎息道。
    “波斯人完了。”張楚聲音中也有些唏噓，曾經強大的波斯人，和正橫行的阿拉伯人，正在西亞進行著權力交迭，這是一個輝煌而又動蕩的時代。
    曆史書上冰冷的文字，是完全無法描繪出當前西亞那片富饒之地情況的。
    沒想到，自己竟能親眼見證。
    隻是稍稍可惜的是，那位被阿拉伯人尊稱為先知的默罕默德，在前幾年，貞觀三四年的時候去世了、
    但，張楚體內卻更是狂熱，無他，默罕默德的繼任者，阿拉伯帝國真正的開拓者，四大哈裏發已正式登場。
    他們現在正在西亞肆虐，粉碎著一個又一個反抗的部落。
    甚至，遙遠的埃及，這個古老的國家，都撐不住阿拉伯人的衝擊，漸漸從歐陸之地分離，成為了阿拉伯文化的又一中心。
    “不要小覷阿拉伯人，他們是一群瘋子，他們的彎刀，能征服周邊的一切，他們的出現，就是為了征服。”
    “或許，暫時他們無法和我大唐有什麽直接接觸，可，總有一日他們要向我大唐伸出魔爪。”
    張楚緩緩道。
    李靖搖頭，直言道：“老夫活不到那時候。”
    張楚端起公孫幽離剛剛斟下的溫酒，大笑道：“所以啊，李公，為何不趁著咱們還活著的時候，把這些事，都給處理好？”
    “相信後人的智慧？真的不如相信咱們自己手裏的劍。”
    “兒孫自有兒孫福，這話不假，可若是咱們能多給兒孫留下些家業，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