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家的將軍,貴五穀而賤金玉,重情義而輕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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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下了一場雨,在下落時結了冰,樹幹凝固在玻璃一樣的霜凍中,草葉片片挺立,連日的冰凍讓它們各自分離。
    南宮離出門,抬頭望望像斑駁的金幣般掛在灰色天空的太陽,心想是不是已到了世界末日。
    “離丫頭,你父皇是個愛麵子的人,蘇將軍說的事,他不會管的。”
    皇太後聽完她的話,把玩著手邊的一株盆栽,悠悠地道。
    那是回紇進貢來的一種神秘而迷人的花,名喚忘憂,花朵大而豔麗,絢爛華美,散發著濃鬱而迷人的香氣。
    “可皇奶奶,這是真相!”小公主不解,“父皇他自己看錯了人,難道還要知錯不改嗎?”
    “嗬,真相?”皇太後冷笑,“這種東西在人人自誇的時代毫無意義。”
    整肅的人沉吟片刻,行了個禮,幹脆利落地告辭。
    “你去哪兒?”南宮離一把拽住她。
    “殿下,朝堂事臣不懂,留在這兒也沒用,臣得回定北軍去——現在,淮南軍、劍南道都騰不出手,而幽州到現在都沒有出兵支援的意思,定北軍被契丹白狼軍團壓著打了半個月,損失慘重,臣已經離開一天一夜,也不知他們怎麽樣了。”
    “你不是已經用青蚨錢傳過信了嗎?他們會處理的!”南宮離急道。
    蘇唳雪眼眸深了深:“殿下怎知青蚨錢?”
    小公主嗤了一下鼻子:“你跑得那麽快,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你以為我靠什麽找到你,心靈感應嗎?”
    英氣的人恍然:“含章那小子膽兒肥了,竟然算計到我頭上。”
    “蘇將軍,你拴的是黃線,為什麽?”突然,皇太後道。
    昨晚,一枚蚨錢從羽山頂上遙遙飛向千裏之外的大漠黃沙。
    紅線,叛。
    黃線,忠。
    “太後也知道青蚨錢?”蘇唳雪更詫異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想當年,這小小的蚨錢,可是能號令天下的。”
    在那古老的還沒有王權的時代,大地上生長著許許多多神奇而美好的生靈,人、神、魔俱為一處,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也沒有那麽多質疑、不屑、歧視、排擠、甚至仇恨,不會用命運解釋不公。
    “孩子,羽山上你受苦了。”
    那雙嶙峋修長的手,輕輕將那拘謹的人總也不暖和的手握進掌心,目光慈柔,“——在公主殿,你也受苦了。”
    “!”
    英氣的眉眼倏地一凜。
    慈祥雍容的老人家低眉覷著她,皺紋裏卻滿是笑:“天底下,沒什麽能瞞過我老太婆的眼睛——唉,給你母親那封信,算是白寫咯。”
    蘇家的女孩子,身材高挑,行止瀟灑,臉龐輪廓分明,身上帶著殺伐氣,那雙冷峻的灰眼睛,在陽光下仔細瞧還會隱約泛出些金珀色,鷹隼一樣烈。
    這種人,忠肝義膽,愛憎分明,是天生的大將。
    女娃娃嘛,本該一襲長裙,擁著落花裏的溫柔。孰料,造化弄人,她卻陰差陽錯,成了一株風雨裏的樹。
    南宮離嚇了一跳,頓時慌了神,一步跨到心上人前麵,把人一個勁兒往身後藏:“皇、皇奶奶,求求您,別傷害她……她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呐!”
    慈祥的老人家抬起手,點點孫女兒的小鼻子:“護得這樣緊,那你自個兒幹嘛傷人家?”
    “啊?我沒有啊?”南宮離眨眨眼,一臉無辜樣兒。
    “沒有?哀家還不知道你了!今兒一早,公主殿下人就都被支了出去,連李嬤嬤都不例外。你關門落鎖,在房裏都對人家做了什麽?”皇太後斥道,“蘇將軍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規矩、正派,不像你這野丫頭,平時裏勾搭勾搭這個,撩撥撩撥那個,到處留情……人家才剛醒你就下手,動靜還鬧那麽大,她身子受得了嗎?”
    若不是奶娘嬤嬤行事周全,一看小丫頭眼神兒不對,留了個心眼,替她把聽牆腳的小廝丫鬟都趕走了,這秘密恐怕早就傳遍選侯城了。
    也難為她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得受這個驚嚇。
    “哎呀……皇奶奶,您怎麽還監視我啊?”
    南宮離愣了愣,忽地嚶哼一聲,捂著嫩生生的小臉蛋,扭著身子躲到蘇唳雪身後去。
    小姑娘太小了,臉皮兒薄,以前那些荒唐行徑多半是圖新鮮,並沒幾分真心在裏頭,說起來倒還沒什麽。可對唳雪她是動了真情的,一想起那無邊風月事,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唳雪,好美。
    皇太後是過來人,一瞅小丫頭這沒出息的樣兒,心想,完了,沒救了。
    愛,說起來都很甜,可做起來很苦。她們都還太年輕,不懂得避風波、看長遠,於是難免不得善終的結局。
    “太後,無論陛下如何處置臣,青蚨錢都會拴黃線的。”蘇唳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無限依戀著她的女孩子,輕聲道,“就算是為了她,臣也不會反——求您放臣出城。”
    如果她跟南宮皇室站在了對立麵,這嬌滴滴的小丫頭要怎麽選?
    恐怕一輩子都得以淚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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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忍心。
    皇太後點點頭,慨然道:“蘇家的將軍,貴五穀而賤金玉,重情義而輕生死,幹不出辜負人的事。哀家相信你。離丫頭,放她走吧,你留不住的。”
    “不!我偏要留!”小公主耍起橫來一個頂倆,“皇奶奶,您現在就下懿旨,讓定北軍撤退嘛!”
    “什麽?”
    年輕的將軍眉目一凜。
    小丫頭被嚇得一哆嗦,訥訥:“怎……怎麽,不行嗎?反正沒有援軍,你也打不贏啊。”
    “殿下,您還真想讓臣當逃兵啊?打贏打贏,仗是打了才能贏。老想著撤退,怎麽贏?”
    “那你也不能……”
    突然,“轟”的一聲,宮外東北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震得連地麵都晃起來,屋梁上木屑灰塵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蘇唳雪趕忙將眼前人拉進懷裏。
    過了一會兒,響聲停了。她直起身,撲打了一下灰塵,疑惑道:“好像是鐵火炮。是金吾衛在操練嗎?他們什麽時候配了這種重武器?”
    老太後沉眸,拄著龍頭杖踱到門口:“來人!給哀家去瞧瞧金吾衛又出什麽幺蛾子?操練也不打聲招呼麽!”
    不一會兒,去逮幺蛾子的小宮人張著大嘴狂奔回來,身上、頭上一路冒著煙,表情活像見了鬼:“不、不好了!太後,打進來了!打進來了!”
    看著這壯觀的場麵,蘇唳雪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將人薅住,三兩下拍掉他身上的火苗,沉聲:“慌什麽?誰打進來了?說清楚。”
    小宮人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道:“幽、幽州軍打進來了……”
    “什麽?!”
    幽州節度使趙祿山,狼子野心,趁亂謀朝,竟私開了居庸關引契丹來犯,昨日,又與趙太師裏應外合騙開了函穀關,一夜之間就打到了皇城根兒下。
    平帝狂怒,一拳砸在龍案上,把鑲嵌的珍貴螺鈿拍得稀巴爛:“畜生!朕真是瞎了眼了!”
    霍雲趕忙召集金吾衛,匆匆來報:“陛下,皇城金吾衛有三千人,再加上外城的禁軍,差不多有三萬人馬。可幽州軍有足足九萬人,咱們遠遠不敵——還請陛下盡快移駕。”
    “什麽?你是讓朕把龍椅拱手讓人嗎?休想!”熠帝一甩袍袖,咒罵道,“三萬人怎麽了?戰場上,守城跟攻城本來人數就是三倍之差,三萬對九萬是正正好,怎麽就不敵了呢?”
    霍雲麵露難色,道:“陛下,禁軍裏頭,大多數人都是選侯城一些高門大戶的富家子弟掛名來鍍金的,並非真正有誌於投軍。他們沒打過仗,甚至連日常操練都懶得參加,軍紀敗壞,一塌糊塗,跟實打實野戰出身的幽州軍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別說三萬了,咱就是三十萬也打不過人家。”
    “住口!霍雲,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你信不信朕現在就剮了你!”
    平帝氣急。
    倒黴的金吾衛統領隻好跪下來,叩頭:“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您要臣守,臣豁出去守,可萬一守不住,陛下還是得早做準備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另外……”
    “另外什麽?”平帝問。
    “陛下,或許有一個人,能守住皇城。”霍雲道。
    “誰?”
    “定北軍統帥,蘇嘲風。”
    帝王思慮片刻,卻擺了擺手:“其實,定北軍沒那麽神,在大熠整個八百年的曆史上充其量也隻能算二流部隊。而且,他們深居漠北,對於平原作戰毫無經驗。”
    “可陛下,據臣所知,蘇將軍是個很會打仗的將領。”霍雲道,“他可以預判敵人的進攻和撤退動向,在定北軍隻剩不到一千人的情況下,以一比三十的懸殊人數,全殲了大食國三萬先頭部隊,光俘虜就抓了兩萬多。他還很擅長打伏擊,用兵如神,許多時候,敵人被抓了都還鬧不清他究竟從哪冒出來的。十年前玉門關慘敗,所有人都以為,定北軍完了,蘇家也完了,可誰也沒想到,短短十年,斷魂槍就又成了所有漠北敵將的噩夢——陛下,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您若想一搏,就需要蘇將軍。”
    熠平帝抬起頭,望著大殿藻井的雕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可昨晚,朕差點兒要了他的命啊。”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底牌都攤了,就等於徹底撕破了臉。
    “陛下,您不是還有離公主麽?”
    忽然,總管太監趙公公在旁小聲道。
    “什麽意思?”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陛下,有些話,您對蘇將軍不好說,不妨讓公主去勸一勸。”
    平帝猶疑道:“能行麽?先前,公主曾提出要在選侯城補辦婚禮,可那小子當場就拒絕了!為這事兒,把老太太氣得啊。”
    美人計是不錯,奈何武夫愚魯,不解風情。
    “陛下,蘇將軍是帶兵的人,性格傲氣點兒也挺正常。先前他回絕婚禮,多半是因為孫貴妃的事對您有點兒意見。可今晨,老奴聽說……”
    趙公公說著,拈起蘭花指在帝王耳邊悄言幾句。一籌莫展的君王驟然喜上眉梢,龍顏大悅:“竟有此事?哈哈哈哈!好好好,果然天不絕我大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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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衛大營。
    蘇唳雪迅速看了一遍霍雲拿來的城防圖,道:“不論是契丹白狼軍團的屠城行為,還是趙祿山寸草不留的剿殺作風,其中都有一個特點——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力量開展正麵進攻,同時利用騎兵的機動性作迂回補充,一條戰線直接平推過來,不留戰場空隙。”
    “嗯,這讓我們很難通過穿插的方式將他們個個擊破。”霍雲點點頭,“再考慮到金吾衛作戰能力有限,想要以少勝多,根本不可能。”
    “想徹底打退是天方夜譚,但總歸還是能拖幾天的。援軍什麽時候能到?”蘇唳雪道。
    “我已經派人出城求援了,淮南軍過了江就能到,劍南道那邊稍遠,但皇城有難,肖節度使不可能不重視,肯定也會盡快趕過來。現在,隻盼著定北軍能守住西北屏障,別讓選侯城腹背受敵。”
    “定北軍那兒我盯著,不會有大問題。”蘇唳雪略一頷首,“我反倒擔心淮南軍——陸衝不是個利索人兒。”
    “唔,陸將軍是文人出身,手腳確實黏糊點兒,但我琢磨著三天怎麽著也到了吧?”霍雲想了想,說。
    “但願。”蘇唳雪沉聲,“我給他五天。五天過後還不來,恐怕就得請陛下另做打算。”
    “關於守城,將軍怎麽計劃的?”
    蘇唳雪抬頭望望他,苦笑:“還能怎麽計劃?實力差距太大,為今之計,咱們隻能依托堅固的城牆和武器,最大限度消耗敵人的體力,待他們疲憊之時,再組織一個精銳的小隊,利用偷襲的手段殲滅其有生力量,盡可能拖延時間,待援。”
    本以為這已是最壞的打算了,可出了營帳,蘇唳雪才知道,這一仗究竟難在哪裏——
    紈絝子弟為什麽受人鄙夷,就是因為他們缺乏血性。
    從小養尊處優,爹疼娘愛,長大了靠祖宗蔭庇,家底兒殷實,一眼看到頭的衣食無憂,平日裏連隻雞都沒殺過……這幫小少爺,哪想過有一天真要上戰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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