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竹一直閉著眼不動彈，聽到這裏，眼皮掀開一條縫。
    “嗬。”
    語氣冷冷，嘲諷意味十足。
    鼓鼓魚吧嗒個不停的小嘴咻地閉上，眼睛眨了眨，竟突然滾出豆大的淚珠來。
    夏若竹嗬了一聲，後許久沒聽到動靜，微微睜眼，隨即大驚失色，騰地從地上躍起“小鼓！小鼓！你怎麽了？你沒事吧？可別嚇我！”
    鼓鼓魚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不停下落，偏這副哀慟的神色，悄無聲息！
    夏若竹的心被這畫麵震得一抽一抽的疼，伸出雙手，將鼓鼓魚捧著手心，語氣也哽咽起來“小鼓，小鼓，可憐的小鼓，別哭了！你哪裏不舒服？你說啊！你這樣哭，我也好想哭！”
    “哇……哇……”鼓鼓魚總算放聲大哭起來，圓圓的腦袋在夏若竹手心一拱一拱“主人！您別不要我！”
    就這？夏若竹鬆一口氣，眼圈微紅“好了好了，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您都不理我！我不是故意瞞著您天靈眼的事的！哇……哇……”
    “知道，我知道，別哭了啊，再哭，我心都碎了……”
    一人一魚在溪邊哭得熱鬧，不遠處，四首翔鸞蹲在一根樹枝上，脖頸處的羽毛拱了拱，裂嘴飛魚探頭。
    它嘖嘖兩聲“瞧瞧，咱們的主人最是嘴硬心軟，瞞著這麽大的事，哭一哭便過去了！”
    四首翔鸞腦袋朝右歪，若有所思“聞者落淚，聽者傷心，哭得著實可憐。”
    “你懂什麽？”裂嘴飛魚翻了個白眼“它那是拿捏住了主人的軟肋！”
    主人的軟肋？怕哭？
    哭聲時斷時續，卻有無形的溫馨流淌，氣氛剛好。
    忽聽“哇——”的一聲粗糲鴉啼，溪流邊覓食的雞鴨鵝受驚，撲棱棱飛起一片。
    夏若竹雙眼通紅地抬頭，就見四首翔鸞四個脖子一梗一梗，八隻豆眼裏汩汩冒水，羽毛濕得黏成一團，嘴裏還高低起伏地幹嚎
    “哇啊——主人！裂嘴飛魚它，它拔我尾羽！還說我是‘四頭禿鷲’！哇——”
    四個腦袋輪流打節拍，聲音像破鑼接力，鏽刀磨石。
    鼓鼓魚自夏若竹指縫探頭，淚痕未幹，先偷笑一聲，又趕緊縮回。
    夏若竹被四重嚎聲震得耳膜生疼，眉心突突，抬手一揮，一縷劍意化作青線，迅速封了那聒噪的四喙。
    四首翔鸞被嚇得四個脖子集體打結，剩下半聲“哇”卡在第三個喉嚨裏，轉成一聲打嗝“嗝！”
    夏若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誰欺負你找誰哭去！再嚎，我把你四個腦袋打成結！”
    世界瞬間安靜，隻剩四根濕漉漉的脖子在風中瑟瑟發抖。
    不遠處，裂嘴飛魚撲哧笑出鼻涕泡，尾巴拍地啪啪響“笑死我了！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瞧你那嗓門，哭起來跟破風箱成精似的，主人沒把你直接扔出去算良心。”
    四首翔鸞四臉懵逼，眼淚要掉不掉，委屈巴巴湊到夏若竹腳邊“主人……我，我隻是想讓您疼疼我……”
    夏若竹深吸一口氣，遙指溪側一株老梅，枝幹蒼勁，花尚未開，隻點點苞蕾。
    “麵樹自省，默數梅苞計萬，數清再來見我。”
    裂嘴飛魚在旁“嗤”地一笑，尚未開口。
    夏若竹側目，斜睨它“笑同袍者，罰亦同之。自今日起，一月之內，不得飲靈泉食靈魚，所有配額，歸小鼓食。”
    裂嘴飛魚笑聲戛然而止，魚眼圓睜，尾鰭拍地，卻不敢辯。
    溪邊複歸寂靜，隻餘風過老梅，花苞輕顫，似有若無一聲歎息。
    忙亂一通，夏若竹盤膝，在溪邊坐下。
    手腕快速翻轉，一滴尚未成形的“清罡髓”從不遠處極速飛過來，灰白與深紫纏繞，像一對隨時會炸裂的孿生蛇。
    這是她用古戰場帶回來的仙煞與魔煞，陣法強行融合後的產物。
    夏若竹準備煉製一把劍，以清罡髓為引。
    她這些時日一直在太虛試煉塔內練劍，先前煉製的長劍基本崩壞，無劍可用了。
    材料早已備齊，玄龍金精，九幽寒鐵，輝銅母，鳳瀾幽秘境裏撿來的“返魂石”。
    最奢侈的是一截雷音火紋竹，這是夏若竹在空間內一處崖壁挖的，雷火雙屬，萬年方生七寸。
    化一神泥之類的煉劍材料，在修真界已算頂尖，但這些都屬流通材料。
    雷音火紋竹，夏若竹此前從未聽聞。
    她特意到千衍宮藏書閣查了，才翻到一冊殘卷，封麵半焦，隻餘《火雷譜》三字。
    書頁最末，一行小字以朱筆添補
    “雷音火紋竹，萬年七寸，生於雷火交擊之地，聞劍鳴而舒，觸劍意而燃。得一寸，可淨劍魄；得七寸，可鑄劍魂。”
    材料懸在麵前，夏若竹目光一一掠過，滿意地點點頭，雙手掐訣，指尖靈火打出。
    七寸竹節躍至半空，青金火紋如龍鱗翕張，劈啪炸出細碎雷光。
    夏若竹指訣連變，先以寒赤雙引之法，將玄龍金精與九幽寒鐵冷熱交淬，再投輝銅母作骨，返魂石為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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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她雙手托竹，竹節應聲而裂，一縷蒼白色雷火蜿蜒而下，像古琴初撥，聲震四野。
    雷火遇劍胚，並不灼燒，反而化作點點星芒，滲入每一寸紋理。
    鼎爐內，清罡髓被雷火逼出最後一絲雜質，灰白與深紫交融成一縷幽霞，順著劍脊遊走。
    整整花了六個時辰，“鏘！”
    一聲清越劍嘯，如鶴唳九霄。
    劍成！
    劍長三尺一寸，通體似墨玉凝霜。
    劍身中央，一道火紋竹節化作暗金雷線，自鍔至鋒，隱現龍形。
    夏若竹伸手撫著劍身，眼中忍不住的歡喜“便叫你雷吟吧。”
    劍身輕嗡，竟似在附和！
    “雷吟，好夥計，隨我試劍！”
    夏若竹朗聲一笑，執劍掠入太虛試煉塔。
    塔內，劍魄境傀儡人甫一現身，手一抖，劍陣便如銀河倒懸。
    雷吟未出鞘，僅劍意激蕩，雷火已順著地麵爬升，將傀儡劍陣撕出一道缺口。
    夏若竹雙目炯炯，眼中戰意不停攀升“去！”
    劍出如龍，雷音炸響。
    傀儡人百劍齊斷，鐵屑尚未落地，已被雷火焚成飛灰。
    半個時辰，塔內劍魄境傀儡人四分五裂。
    夏若竹收劍歸鞘，衣袂無風自揚，眼底映著尚未散盡的雷火。
    劍魄境已不是她對手，接下來，該試試劍域境了！
    一個月後，夜半。
    夏若竹正演練新悟的歸元劍勢，忽然腰間循息儀輕輕一震，像有一根冰絲順著心脈往上爬，一瞬即逝。
    她倏地收劍，閃出空間，抬眼望向西北。
    同一時刻，林子禹的傳訊符亮起“落星峽靈潮井被碧落宮圍攻，執事弟子壓不住，速援。”
    靈潮井位於碧落宮和千衍宮交界處，落星峽。
    峽長三千裏，兩側峭壁如削，午夜時星輝被石壁折射，匯成一線銀潮，故得“靈潮”之名。
    近日井口每至子時便衝起丈許高的碧焰，焰中裹挾星髓，煉器可增三成成器率，煉丹則能提高一階丹紋，碧落宮因而紅了眼。
    林子禹正欲動身，突然收到夏若竹傳音。
    他微有些驚訝“星磁弦波動？在何方位？”
    “西北方。”
    林子禹眯了眯眼“巧了，我正要去靈潮井，也在西北方。”
    夏若竹與林子禹抵達時，千衍宮執事弟子已結青冥劍陣與對麵碧落宮的水月鏡陣對峙。
    劍陣森寒，鏡陣瀲灩，中間那口靈潮井被兩股靈壓逼成漩渦，水聲如雷。
    碧落宮帶隊竟是袁笍笙的大弟子沈如梅，煉虛後期，一身雲水袍，麵若好女，言辭卻鋒銳“林道友，井底星髓已凝成碧落心，是我宗門聖物，斷無讓理。”
    “若貴宗執意相爭，莫怪我宮開啟水月天幕，將整條落星峽沉入幻海。”
    林子禹還未開口，夏若竹越眾而出。
    “沈道友，”她抬手一禮，聲音清朗“‘碧落心’是否孕成尚無定論，可井口壓著我宗礦脈卻是鐵證。我有一策，省得兩宗傷和氣——”
    她掌心一翻，一枚拳頭大的冰橙雙紋丹丸旋轉升空，丹香化作寒霧與赤霞，交織成一條十丈霧龍，龍首正對井口。
    “此為寒赤雙引丹，成丹那夜曾吸星輝七鬥。我把它投入井中，若井底真凝出碧落心，丹丸自會與其共鳴，星潮倒卷，碧焰化蓮；若否——”
    霧龍俯首，龍牙森森“丹丸會炸，星髓重歸礦脈，碧落宮即刻退兵，且賠我宗三萬上品靈石，以彌補這些日的人力耗損。”
    話音落，全場死寂。
    沈如晦眯眼，水袖無風自鼓“小輩，你是誰？”
    夏若竹笑吟吟，指尖一點，雷吟劍自虛空透出，一線劍光橫亙峽頂，星輝被切成碎屑。
    “千衍宮，夏若竹。”
    四個字出口，碧落宮弟子還未有所反應，沈如梅心中卻驚起驚濤駭浪。
    千年前鳳瀾幽秘境開啟，師父出門一趟，回來後一直罵罵咧咧，嘴裏一直念叨的，可不正是夏若竹！
    沈如梅上下打量一眼麵前的女修，一身青衣，樸實無華，容色卻極其逼人，化神後期。
    沈如梅眼底的忌憚散去一些，微抬手，一麵水月鏡升空，鏡麵波紋蕩漾，就要將霧龍收攝。
    夏若竹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左掌虛握，紫銅雷光憑空出現，雷光中一縷仙魔融合的清罡氣凝成三寸小劍，順著霧龍眉心一刺而下——
    “叮！”
    井底傳出清越鍾鳴，仿佛某根無形的“星磁弦”被撥動。
    下一瞬，整條落星峽的星輝倒卷，化為一道銀藍長虹，被井口鯨吞而入。
    “碧落心”並未出現，反而在井口上方，凝出一粒漆黑息核，表麵布滿幽霾紋路，正瘋狂吞噬星輝！
    林子禹麵色駭然“若竹，這莫非便是……”
    “不錯。”夏若竹眯了眯眼“師叔，清場。”
    不過片刻，千衍宮聚在一起的修士俱都散開，沈如梅卻一動不動，目光銳利，佇立原地不動。
    “這是何物？千衍宮放進去的？是它，把碧落心吞了！還我宮聖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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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動，身後的碧落宮修士亦一動不動。
    漆黑息核似察覺危險，開始拚命掙紮，幽霾紋路層層破裂，發出清脆異響。
    夏若竹皺眉，微微側身，手指一彈，沈如梅驚恐地發現，雙腳竟一動不能動。
    她手猛然揮出，巨大的靈氣波動朝夏若竹侵襲而去，夏若竹麵色絲毫未變，袖袍無風而過，那靈氣衝擊便如同遇到一道堅實的牆，重重反彈回去。
    “咻！”沈如梅身子被這反彈衝擊，身子快速後退，竟飄至半空，再筆直落地，發出一聲悶哼。
    整個過程不過數息，碧落宮眾弟子懵了，齊齊後退兩步。
    沈如梅也發懵，伸手拭去嘴角一絲血跡“怎麽可能？”
    夏若竹卻不再看她，隻冷冷出聲“滾！”
    天地一片寂靜，仿佛隻餘她一人。
    漆黑息核在井口上方瘋狂旋轉，幽霾紋路如活物般蠕動，星輝被它吞噬得幾乎枯竭，落星峽的夜空都黯淡了幾分。
    夏若竹抬眼，眸中倒映著那團幽暗，眉心一點灰白微光悄然亮起。
    “仙魔合流，萬物同歸。”
    她低語，聲音不大，卻似從九幽傳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指尖輕抬，一縷灰白霧氣自眉心合流印中滲出，纏繞指骨，凝成一柄寸許小劍，劍身無鋒，卻令天地靈氣驟然凝滯。
    一息。
    夏若竹踏步而出，青衣獵獵，腳下星輝碎成齏粉。
    她並未拔劍，僅以指為引，灰白小劍輕飄飄地掠出，所過之處，幽霾紋路如被焚毀的蛛絲，寸寸斷裂。
    二息。
    小劍沒入息核中心，無聲無息。
    幽霾猛然一滯，仿佛被釘住七寸的毒蛇，發出一聲尖銳嘶鳴，非人非獸，似萬鬼齊哭。息核表麵裂開一道灰白縫隙，仙魔煞三氣交織，如開天辟地時的混沌之光，自內而外迸發。
    三息。
    夏若竹並指如劍，輕輕下壓。
    嗡！沒有巨響，隻有一圈灰白光環無聲擴散，所觸之物，盡化虛無。
    幽霾息核連掙紮都來不及，便被那光環吞沒，連灰燼都未留下。
    沈如梅被那股無形之力震退數十丈，落地時水月鏡險些脫手。
    她再抬眼，隻見靈潮井方向被一層青冥劍幕牢牢罩住，井口景象混沌，神識探入即被反彈。
    “沈師叔，方才……那黑影到底是什麽？”身旁女弟臉色發白。
    沈如梅搖頭，心下同樣茫然。
    她隻知井口突然炸開一道灰白光環，自家水月鏡陣瞬間潰散，再回神，千衍宮已布下遮影陣，裏側情形半分窺不見。
    碧落心有無？星髓是否還在？一概不知。
    她咬了咬唇，終是抬手掐訣，一道碧色傳訊符破空而去。
    “請宮主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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