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光線偏暗，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草木氣息。
    林默語、燕鳶與巫媞婆三人分坐於一張老舊的木桌旁，彼此之間隔著不算寬的距離。
    嫿玥正站在桌邊，纖細的手指嫻熟地擺弄著茶具，熱水注入紫砂壺的聲音輕細，茶葉混合著幾朵幹花在水中緩緩舒展，帶出陣陣清幽的香氣。
    她將沏好的茶注入小巧的茶杯，動作行雲流水，正要將其中一杯推向林默語麵前——
    “我們是為壽元果而來。”林默語的聲音打破了寧靜，不高，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
    話音剛落，嫿玥的動作猛地一頓。
    那隻正遞向林默語的手驟然收回，隨即帶著一股難以遏製的力道，“哐當”一聲，茶杯被狠狠扣在桌麵上！滾燙的茶水四濺，幾滴濺到木桌邊緣，洇出深色的痕跡。
    她臉色驟冷，眼底翻湧著戒備，先前友好的樣子蕩然無存。
    “這裏不歡迎你們！”她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卻異常堅定“現在就給我走，立刻離開這裏！”
    巫媞婆坐在對麵，看著嫿玥像隻炸毛的小獸，梗著脖子擋在自己身前，連耳後那點常被她笑作“像顆小蠱卵”的紅痣都因為激動泛起熱氣。
    此刻她渾濁的眼像是被孫女眼裏的火苗烘得清明了幾分。
    孫女緊繃的側臉——那是與她平日依賴、溫順、調皮……截然不同的模樣，脊背挺得筆直，像株迎著風雪的細竹，明明氣息遠遠不及對麵兩人，卻偏要將她這把老骨頭護在身後。
    “你們沒瞧見我阿婆的模樣嗎？壽元果就是阿婆的命……”
    嫿玥帶著沙啞哭腔的維護聲，像顆石子投進她沉寂了數十年的心湖。
    巫媞婆修了一輩子的道，元嬰後期的修為卡了近百年，化神境的“意境”二字，她曾以為是天地法則的玄妙，是大道無情的冰冷。
    可此刻看著孫女泛紅的眼眶，感受那份毫無保留的守護，她忽然懂了。
    不是山崩地裂的磅礴，不是江河奔湧的浩瀚。
    是纏繞在骨血裏的羈絆，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護著你的執拗，是哪怕耗盡自身，也要為至親擋下風雨的滾燙。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從丹田升起，順著經脈漫過四肢百骸。
    她體內凝滯的靈力竟開始緩緩流動，帶著一種溫柔卻堅韌的韻律——那是“守護”的意境，是被孫女最直白的心意，硬生生敲開了她頓悟的玄關。
    下一刻，她枯坐的身形竟泛起微光。
    皺紋如潮水般褪去，枯瘦的皮膚變得瑩潤飽滿，花白的發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黑、變長。垂落在肩頭時已如墨緞般順滑。
    不過片刻，方才那個垂垂老矣的老嫗，竟化作一名眉眼溫婉的少女，眼底卻沉澱著百年歲月的沉靜，周身靈力如月華般流轉，正是化神初期的氣息。
    這等翻天覆地的變化剛落定，屋外忽然狂風大作。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瞬間被烏雲吞噬，黑沉沉的雲層壓得極低，仿佛要將這座茅草屋徹底碾碎。
    此情此景，像極了“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紫金色的電光在雲層中翻滾、遊走，如同蟄伏的巨龍，帶著煌煌天威，正緩緩凝聚成劫雲的形狀。
    空氣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威壓，草木彎腰，塵土飛揚，連方才嫿玥潑灑的茶水都在桌案上微微震顫——化神之劫，已至。
    嫿玥驚愕地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阿婆，又猛地抬頭看向頭頂的烏雲。
    （屋頂被卷走了，所以抬頭就是天）
    她下意識地往阿婆身前靠了靠，竟想都沒想，要像方才那般，將人護在身後。
    巫媞婆（此刻更像少女的她）抬手按住孫女的肩，聲音帶著心境初成的清越，卻也藏著曆經歲月的溫柔“無妨，且看著。”
    巫媞婆足尖一點，身形已如輕煙般掠出屋舍，直奔遠處的山巒。
    紫金色的劫雲跟在她身後快速挪動，雷雲翻滾，電蛇狂舞，一路追隨著她身影，將半邊天幕染得猙獰可怖。
    屋內，林默語望著那道越飛越遠的纖細身影，又瞥了眼仍怔在原地的嫿玥，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弧度，故意拖長了語調
    “方才氣勢洶洶，說要趕我們走呢——現在怎麽不說話了？是天生不愛說話嗎？”
    語氣裏的揶揄毫不掩飾，尾音帶著幾分笑意，像羽毛輕輕搔過人心頭。
    嫿玥想要反駁，可對上林默語那雙帶笑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化作一聲極輕的“哼”，轉身朝著屋外奔去。
    化神渡劫的大戲不看白不看。
    林默語拉上燕鳶，禦刀飛行，“咻”的一下，就追上了提前幾步而出的嫿玥。
    “坐不坐車啊？”
    “狗都不坐。”嫿玥硬氣回複。
    說完，就瘋狂撲通兩條腿往前蹬。
    隻是當她看到林默語“咻、咻”幾下，消失在眼前時，她後悔了，以她這速度，趕過去，阿婆隻怕都渡劫結束了。
    “欸——你帶帶我。狗不坐，我坐！”
    林默語輕笑一聲，操控著刀折了回來。
    嫿玥忙不迭地跳上刀背，緊緊抓住林默語的衣角。
    燕鳶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是嘴角微微上揚。
    等桑綺聞聲趕出時，看到的是三道殘影從眼前消失。
    族人們紛紛不約而同、陸陸續續的朝聲勢浩大之處趕去。
    穀中逐漸無人。
    桑綺也欲追去，但望著那一道道越來越遠的背影，她停了下來，視線最終落在不遠處那片不起眼的山壁上——她太清楚那山壁背後藏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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