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號稱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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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弛蹲在那個自稱叫陳敬的人的身邊,打著手電給照著亮,老鍾,大個兒站在小路上麵不遠處,腳下是裝滿了錢的兩個背包,瞎子手裏悄悄握著槍,坐在趙海濤身邊,都警惕地向這邊看著,目光全落在那個半邊白臉的人身上。在張弛的手電光中,他們終於能稍微看清這個神秘人的長相,個頭和張弛相差無幾,身形瘦削,穿一身他們都沒見過的製服式的黑色衣褲,腳上的好像是一雙鞋麵烏突突的老舊皮鞋,一頭短發,兩個眼珠在手電光亮中顯得炯炯有神,隻是兩邊麵皮一白一暗,讓人實在不能看清全部麵貌。老鍾緊盯著他,心裏一直在琢磨著這個人的一切可疑之處。他碰了大個兒一下,大個兒會意,兩人一起向下走了幾步,離近了一些。
    之前老鍾招呼大個兒和瞎子一起到到那個石壁拐角,兩個人都打著了手電,雖然沒直接照那個人的臉,四周的光線卻也亮了,瞎子和大個兒看到那半張臉,也是一個激靈。而借著手電光,張弛似乎注意到了什麽,擠到老鍾身側,也不顧瞎子和大個兒緊著叫他小心腳下,從老鍾手裏搶過手電,湊近兩個倒臥在地上的人,挨個向臉上照了照,站起身後,分別指著兩人,對老鍾他們說:“那個胖的,叫李洪波,瘦的這個,叫王濤。”然後就閉嘴,一副懊惱的樣子,老鍾他們幾個隱約明白,張弛這是見過這兩人。老鍾正要開口細問,瞎子用手電照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對幾個人說:“不是,快兩點了,要不咱們在這兒睡一覺等天亮再走?”老鍾點頭,安排下撤。
    往回走的這條崖邊小路雖然拐過去也是一路向下,卻太過狹窄,大個兒走上前,一把拽起王濤的胳膊,想要把他扛起來,剛拽住卻馬上鬆開手,有些不可思議地輕輕動了動那兩條被手銬銬著著的胳膊,張弛看到,便向後指了一下,說:“倆胳膊都被摘了。”大個兒向半邊白臉的方向瞅了一眼,心下愕然,暗想:“這是什麽功夫,胳膊說摘就摘?”一手抓著王濤的後脖領,一手抓後腰的腰帶上,一使勁兒,就把王濤扔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當先往下走,瞎子跟在身後給他用手電照亮,順便盯著王濤的動靜。
    陳敬當時一直站在離幾人稍遠一些的地方,不動,也不說話,一雙習慣了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緊盯在這幾個警察的身上,挨個仔細打量,尤其當老鍾和瞎子手中的一個巴掌長的小手電筒亮起來的時候,他眯了眯眼,似乎被兩隻手電的強光刺激到了,他麵無表情,心裏卻如波濤翻騰。
    老鍾回身,麵對著他,說:“這位......老兄,多謝你幫助警方抓獲這兩個嫌疑人。不過,也得請你跟我們一起下山,把經過講一講,做個筆錄,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說著,手中的手電有意無意地向亂石堆那邊亂晃,趁機查看了一番,同時也觀察著這個叫陳敬的人的表情。陳敬的右半邊白臉沉靜如故,另外半邊卻看不清什麽表情。陳敬往前走了兩步,對老鍾說:“當然,規矩我懂。正好我也想下山看看了。”伸手指了指地上躺著的李洪波說:“這個人左腿膝蓋叫我踹折了,剛才跟我動手時他的右腿好像突然就癱了,不過,他兩條胳膊我沒動過。”說完,兩隻手同時比劃了兩個連在一起的圓圈,老鍾馬上明白了,也從後腰上掏出一個手銬,遞給張弛,張弛把李洪波的雙手在後麵銬上。陳敬搖了搖頭,說:“這個人,身上有點兒功夫,可惜了。”
    陳敬半蹲在王濤的身前,王濤此時已稍微清醒,脖子直挺挺的,似乎仍不太能自由活動,兩隻眼睛盯著眼前這個半張白臉的人,恐懼得盡力向後直著身子。陳敬伸左手按在王濤的左肩膀上,右手托在胳膊肘下麵,左手在肩膀上摸索著,突然在某處用力一捏,同時右手配合著抓著他的手臂向下猛地一拽再一抬,王濤嘴裏啊了一聲,陳敬聽他叫,趁機揮手就向他臉上抽去,一邊一下,緊接著一隻手在王濤的下巴上向上一抬,王濤嘴裏這回蹦出兩個字:“啊,疼!”陳敬手不停,依樣把他的右胳膊給端了上去。旁邊無聲觀看的幾個人眼睛瞪的更大了。
    起身走到旁邊躺著的李洪波身邊,故意伸腳輕踢了一下他的左腿,說:“都醒了,就別裝睡了。”李洪波被踢得一咧嘴,睜開眼睛怒視著他,開口問道:“你到底是誰?”陳敬不理他,扭頭瞅了一眼張弛,說:“這個人的左腿好弄,對正骨頭,找兩根兒木棍兒綁上就行。”正說著,突然伸出左手抓在李洪波右腿腳踝處,卻沒用力,李洪波嚇得右腿往回一抽,碰到了左腿小腿上,疼得大叫一聲。陳敬說:“咦,好了?”站起身四處看,也沒找到木棍兒,靈機一動,從地上挑了兩個平整的長條形石片,也不管李洪波疼不疼,粗手粗腳地對正骨頭的位置,用兩片石片做夾板,扒下李洪波的外褲,撕成布條,把石片固定好。期間,李洪波咬著牙硬挺著沒叫出聲,等陳敬最後雙手抻緊布條兩端狠狠地勒緊係上,卻終於又疼暈了過去。陳敬倒是讚歎了一聲:“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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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鍾他們幾個看到他正骨手法,不免心裏讚歎。陳敬卻又走到了趙海濤身旁,不顧趙海濤阻攔,解開綁著他傷口的布條,借著手電光查看了一番,又把布條給綁上去了,對趙海濤說:“小小的紅傷,不礙事兒。”想了想,站起身,背對著幾個人,把背著的牛皮皮包拿下來,在裏麵摸索了半天,轉回身又蹲在趙海濤麵前,手心朝上伸著,說:“專治紅傷的,內服。信不信得著我?”趙海濤細看,這人手心裏是一個黃豆粒大小的藥丸,手電光照上去,呈暗紅色,便伸手拿起來,放到嘴裏,仰著脖子幹咽了下去。陳敬笑著說:“大氣!”
    陳敬站起身,剛才這些人穿著打扮的細節看得更仔細,又回想了一下他們的說話,心頭震蕩,於是,他故作輕鬆地問張弛:“對了,今年是民國幾年來著?”瞎子,大個兒和趙海濤聽他這麽問,都大吃一驚,老鍾和張弛卻若有所思地互看一眼。沒等張弛開口說話,瞎子按捺不住,搶著說道:“不是,你問民國幹啥啊?民國都沒了快七十年了,現在是公元紀年,公元二零一五年。”停了停,又補充道:“八月二十六日。”
    陳敬哦了一聲,嘴裏叨咕了一聲公元紀年,原地轉了個圈,抬頭看看身後的大山,低頭望望腳下的山穀,又把目光轉向山洞方向,抬腳就要往上走,腳步卻突然趔趄了一下,他停下,一仰頭,口中噴出一股血樣的液體,緊接著,身體控製不住地跪在地上,伸雙手強撐在地,卻終於不支,上半身向前倒下,口中卻又嘔出了兩大口血,月光下,血的顏色十分暗沉。身下,傳出兩聲輕微的哢哢聲。剛才還活蹦亂跳給人正骨贈藥的這個人,竟然昏死過去。
    張弛離得最近,但事發突然,根本沒來得及扶住陳敬,老鍾他們幾個急忙過來蹲在他身邊,趙海濤也用一隻手扶著身後的石頭想要站起來。老鍾想要幫陳敬把身子翻過來,手碰到了他的後腰上,一愣,掀開陳敬衣服的後衣襟,拔出了那把他們都沒見過的手槍,幾人對視,沒人說話,半響,瞎子開口,說:“不是,臥槽。”
    紅鹿山,位於柳河鎮往西一百多公裏。這座山,峰奇,水秀,怪石如林,瀑飛成練,山上遍是青鬆翠柏,又有無數梨樹長於山腰山穀,每年早春時節,梨樹花開,滿山遍野耀如雪海。每年除了眾多遊客過來春觀梨花夏賞鬆,秋嚐野果冬踏雪,也有數不清的虔誠信徒到這座山上求神拜佛,許願還願,因此,散布在山上山下的廟宇道觀,大多香火鼎盛。
    位於山腰以上臨近山頂的淩雲觀,由於地處偏僻,所在隱蔽,因此與其他寺廟或道觀相比,日常十分清淨。此時正值午後,淩雲觀的當家道長林道長正坐在大殿前的一棵古鬆下,陪一位貴客喝茶聊天,這位貴客帶著兩個手下,清早便開始登山,快到中午時才到了觀裏,簡單在觀裏吃些齋飯之後,特意洗漱一番,在林道長的親自陪同下,到大殿裏十分恭敬地給殿裏供奉的神仙上了香。這位貴客,看樣貌就十分不俗,年過花甲,卻身姿挺拔,微胖,頭發花白,梳成一絲不苟的背頭,臉略微長了些,在一副金絲眼鏡的遮擋下,卻也恰到好處,鼻梁高挺,美中不足的是,上下嘴唇明顯過於纖薄,令林道長在心裏嘖嘖稱奇的是,這位年近七旬的貴客,也不知道用了什麽秘術,臉上手上的皮膚保養得極其好,一點兒老年斑也看不見不說,光溜溜的甚至連皺紋都看不見幾條。
    林道長伸手指著簡陋石桌上的茶水說:“呂施主,茶不是什麽好茶,不過,這泡茶的水用的卻是我們道觀後麵山上的泉水,十分甘冽,您嚐嚐?”那位呂姓貴客微笑點頭,伸手拈起一隻明顯很普通的茶杯,舉起,低頭用鼻子聞了聞,又輕輕啜了一口,細品了一下,接著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對滿頭烏發用一隻簪子束在頭頂的林道長讚歎道:“委實不錯,先苦後甘,沁人胸腹,回味無窮。”臉上布滿溝壑皺紋的林道長笑著說:“道觀日子雖然清苦,每天忙完後能喝上一壺泉水煮茶,是本觀上下所有人的一大快事。”瞅了一眼呂姓施主,又說道:“呂施主,多虧了您捐助的大筆善款,還派來通曉古建技術的師傅門幫我們道觀修繕了前後殿和偏殿,這莫大功德,我們無以為報啊!”說著站起身,雙手抱拳在胸,深深作揖。
    呂姓施主急忙起身,攔住他說:“林道長,千萬別這麽客氣。能為各位潛心修道的道長們做些事兒,也是我的心願。”抬手指著飛簷翹角,修繕一新的前後大殿和兩邊的偏殿,說道:“神仙就該住在這樣的居所裏。”林道長笑笑,趕緊又請對方坐下,給續上茶水,說道:“最近貧道聽領著師傅們施工的王經理說呂施主精研黃老之學,家中道教經典伸手可取?”呂姓貴客急忙擺手說:“林道長,別聽他胡說,精研可絕對說不上,我就是閑暇時間翻看翻看。”喝了口茶,看了一眼林道長,有些嚴肅地開口道:“林道長對長生不老的說法怎麽看?”林道長沉吟了了一下,答道:“我隻見過活得久的,卻沒見過長生不老的,雖然道教中有飛升的說法,可畢竟沒親眼見過。何況莊子也曾說過: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恐怕對於所有人來說,人生不過是來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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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姓貴客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道長說見過活得久的,那人又是活了多久?”問話的同時,金絲眼鏡後麵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林道長。林道長答道:“貧道的一位師叔祖,道號玉貞子,去年才羽化,得享仙齡一百零一年。這是我見過的,沒見過的實在不敢亂說。不過,民間的百姓活過這個年齡的,也不在少數。”呂姓貴客點了點頭,似乎蠻有興致地接著問道:“道長的這位師叔祖,可曾向道長提到過這紅鹿山上曾經有一位得道高士,道號玄陽子的?據說當年這位高士可是醫武雙絕。”
    林道長有些明白了,這位呂施主今天不辭辛苦登山而來,可不是閑著無聊來吃齋上香或者視察自己的捐助成果的,他口中提到的那位玄陽子,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聽他的意思,似乎對長壽甚至長生不老有著更大的興趣。他不露聲色地說道:“呂施主,不瞞您說,我師叔祖還真的說起過這位玄陽子,並且他和我那位已經羽化的師叔祖玉貞子是師兄弟,論起來,貧道該稱他為師伯祖。當年他們一起在淩雲觀修行,玄陽子師伯祖本該接替住持之位,卻突然和山下的某個道觀發生了衝突,一怒之下出重手傷了人,然後離開淩雲觀,下了紅鹿山,貧道的師祖當年正在外四處雲遊,被緊急召回淩雲觀做了住持。”
    想了想,又說道:“據我師叔祖玉貞子說,他這位師兄,是半路出家,確實武藝高強,自幼專練七十二路擒拿手,出手就斷人關節。醫術也極為精湛,猶擅正骨推拿針灸。不過,貧道師叔祖說,他這位師兄,對藥學上似乎更為癡迷,研製出了不少專治刀槍紅傷的藥物,無論多重的外傷,內服或外用上他的藥,效果立竿見影。後期他又開始研究治療內傷,也是大有所成。之所以和山下的那個道觀起衝突,好像是因為那個道觀裏有個被貧道這位師伯祖視為知己的道長,偷了他的幾個秘方要賣給幾個日本浪人,師伯祖上門討要,那位道長不承認不說,還仗著有幾個日本浪人撐腰,想搶走他的所有治療內傷外傷的秘方,玄陽子師伯祖一怒之下,打傷了那個他視為知己的道長,又把那幾個日本浪人每一個人都弄殘了一條腿,攆下了山,為了不連累淩雲觀,假裝在觀裏大鬧了一場,就此離觀下山。”
    那位呂施主似乎聽得津津有味,半晌不語,喝了一口茶水,開口讚道:“這位玄陽子道長,還真是恩怨分明,行事果決。”林道長說:“是啊,玉貞子師叔祖透露過,玄陽子師伯祖老家似乎在遼南某地,祖上曆代行醫,在他三十多歲時,某天獨自進山采藥,等第二天天明到家時,卻見大門緊閉,敲門也沒人來開,他跳牆進入,發現家人悉數被殺死,前堂藥店和後麵住宅被翻了個亂七八糟,自己平時秘製的藥丸兒全被拿走,藥櫃上插了一把係著黃色布條的匕首,這個黃布條讓他立馬明白凶手是誰了。強忍悲痛處理完家人的後事,他便進了山,趁夜色爬進了一個胡子的山寨,把胡子頭和他的二十多個手下挨個捏碎了喉骨之後,用他們每個人的係著黃布條的匕首捅在心口上,然後一把火燒了那個胡子窩,之後就來到紅鹿山上,在淩雲觀出了家。”
    呂姓貴客不自覺地抬手扶了扶眼鏡,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說:“嗯,快意恩仇!”然後看向林道長,問道:“不過,據我得知的關於玄陽子道長的信息,似乎他不僅會治內傷外傷,好像對用藥物延長人的壽命也頗有心得,不知道他在貴觀留沒留下一些相關的秘籍或筆記之類的?”林道長笑了笑,說:“貧道師叔祖從沒說玄陽子師伯祖有這樣的本事。至於秘籍或者筆記,呂施主,您也知道,三十年前,這山上的所有寺廟道觀幾乎都被抄的差不多了,出家人也大都被趕回原籍還俗了,最近這十幾年,淩雲觀也才略微恢複元氣,這還得感謝像呂施主這樣的大善之士的捐助,才讓我們這淩雲觀日趨恢複原貌。”說罷,又雙手抱拳,向對方表示感謝。
    呂姓貴客也急忙擺手連稱此乃應當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林道長,玄陽子道長的高超醫藥之術,可有徒弟或後人傳承下來?”林道長答道:“倒是聽玉貞子師叔祖說過,玄陽子師伯祖下山後收了一個徒弟,後來如何,玉貞子師叔祖就不清楚了。”
    呂姓貴客抬頭看了看天色,微笑著對林道長說:“跟修行之人聊天,時間就是過的快。感謝林道長的款待,我也該下山去了,以後有空再來討林道長的茶喝。”說罷起身,向林道長抱拳告別,林道長熱情挽留讓他在淩雲觀住下,這位呂施主不肯,隻好送他出了觀門,看著他在兩位跟班的陪護下,一步一步下山。林道長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目送,心裏卻在想著:“看來又有人惦記上了玄陽子師伯祖的藥術秘籍了,也不知他的徒弟還有沒有後人,什麽時候能來取主殿塑像底下那個密室裏用油紙包裹的兩本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搖搖頭,返身回觀。
    呂姓貴客很輕鬆地走在下山的台階上,兩個陪護的青壯年男子一上一下地小心嗬護,生怕他摔倒。這個頭發花白年近七旬卻身子靈活得如同一個中年人一般的呂姓老者,舉目四望紅鹿山上不同一般的初秋風景,麵無表情。向下走了一會兒,老者出聲道:“誌強。”後麵的男子急忙上前問道:“幹爹,有什麽吩咐?”老者說:“你去東麵距此不遠的的柳河鎮,向鎮上的老人打聽一下,當年是否有一個老道士在他們那一帶出現過或者生活過一段時間,這位老道士醫術挺好。注意方式,打聽得盡量詳細些。”男子應聲是,便快步向山下走去。
    呂姓老者停下腳步,琢磨了一下,然後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大步往下走,嚇得剩下的那個不知是他幹兒子還是跟班的急忙扶住了他的一邊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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