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我去去就回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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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兒山山頂洞外平台上,無燈無光,張弛麵朝山下柳河鎮的方向,坐在石桌左手石椅上,石桌上擺著那枚令牌,右邊的石椅上,玄陽道長虛實不定的身影和周遭的暗夜融為一體。下午時,張弛的腹中又鬧騰了一次,他怕師父玄陽道長著急,盡量硬挺,不過,玄陽道長還是看出了端倪,便讓他從洞裏出來到平台上的石椅上坐定,他自己也鑽進令牌裏,讓張弛把令牌放在石桌上,他在令牌裏,十分耐心地教張弛如何呼吸吐納,張弛本來心中煩躁,根本沒心情按師父玄陽道長教他的口訣去做,玄陽道長也不急,隻是緩緩把口訣一遍一遍地念出,就這樣念了幾遍後,張弛竟然靜下心來,用心琢磨那一段段口訣中的奧義,實在琢磨不通的地方,就開口相問,玄陽道長不厭其煩地逐字逐句給他加以解釋,張弛興致上來,腹中的不安穩居然慢慢消停下來。
就這樣,玄陽道長花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光景,才把整部口訣講解完畢,見張弛似乎陷入思索中,便說道:“葛洪仙人在《抱樸子》中有言:‘服藥雖為長生之本,若能兼行氣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藥,但行氣而盡其理者,亦得數百歲。’孩子,慢慢來,這是個功夫活兒,你先意守關元,吸氣時若長強穴得氣,就讓清氣沿督脈上升,氣衝百匯,呼氣時,氣沿任脈下降,直抵會陰,一吸一呼一周天,此即循小周天。”張弛因為好奇,曾經跟陳敬討教過不少與穴位相關的問題,因此對於師父玄陽道長口訣中提到的那些穴位,大致在身體上哪個位置,他都知道,所以操作起來並不費勁兒,當下就按著第一段口訣行起氣來,玄陽道長也不打擾,任其自練,天完全黑下來時,張弛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兩眼,看著桌上的令牌,說:“師父,才練了第一段兒,我就感覺渾身舒暢,腦子裏也比之前清楚了不少!”
玄陽道長身形一閃,坐在石椅上,笑道:“孩子,這才哪兒到哪兒,等把小周天練完,為師再教你大周天!”張弛點頭,目光卻向山下看去,此時,柳河鎮上,華燈初上,街上影影綽綽地有人在走動,他望向鎮子最南邊臨河的那條小街,心裏隱隱疼了一下,玄陽道長見他情緒又有些低落,自然知道其中緣故,卻不勸說,隻是暗暗歎息一聲,半晌,張弛才回過神兒來,轉頭看向師父玄陽道長的身影,問道:“師父,您當年跟咱家老二,是怎麽找到這個山洞的?”玄陽道長答道:“這個山洞,得來不易!是為師從一夥身份特殊的日本人手裏搶來的!”說到這裏,玄陽道長像是陷入到回憶當中,兩眼看著山下,好一會兒才接著講道:“當年為師出家在淩雲觀,從觀裏收藏的古籍上,就曾讀到過關於這個山洞的記載,具體位置描述得十分隱晦不清,隻說是明末清初時,一個獵戶在山上打獵,追趕獵物到了一處山頂,獵物翻山而走,失去蹤跡,獵戶無奈要下山時,發現了一處山洞,裏麵似乎有人居住,他好奇而入,見一人臥在洞中榻上睡著,洞裏洞外白氣縈繞,寒氣透骨,獵戶心驚而退,過了幾日,他帶了幾個同伴又來山頂上打探,山洞卻已經消失不見,事情傳開後,便有人言之鑿鑿地說,獵戶所見所至,實為一個仙人隱居所在,之後便有很多人上山尋找,當然個個無果而返。為師因為家中變故,殺盡了那股占山為王的綹子後,出家為道,每日裏隻是研究醫道,以此來轉移念頭,對於其它事情,一概不上心,看到這段文字時,也隻是當個消遣,並未當真。”
張弛聽得有趣,急忙追問道:“師父,您說那夥日本人身份特殊?怎麽個特殊法?”玄陽道長搖頭不屑道:“還能怎麽特殊,無非是學咱們老祖宗的東西學了個四不像的一夥人而已,個個裝腔作勢的,不過,那個領頭的,叫什麽山本野矢,倒是有些他們陰陽道的本事,能使犬鬼,其餘幾人,都是他的徒弟,個個一身浪人裝扮,他們受日本軍部所托,在咱們國家山南海北到處跑,凡是與仙道傳說有關的地方,隻要被他們知道,都會去查看個究竟,也弄走了不少好東西!那年,咱家老二被日本人抓走,下落不明,為師我到處打探消息,也沒能得知他被弄到了哪裏,有一天夜裏,我正在奉天城裏到處亂走,迎麵遇上那個山本野矢,他們一夥人攔住我,直接叫出了為師的道號,說知道咱家老二在哪裏,不過,作為交換,為師得先跟他們回遼西走一遭,替他們打開一個山洞的機關後,他們才能說出老二被關在何處,按為師的脾氣,本來當時就要跟他們對上,想著把他們都弄趴下後,再仔細逼問,那個山本野矢看出了我的打算,就在地上畫了一個五芒星,弄出一條死狗來,鬼氣倒是挺足,繞著我的身邊來回打轉,他說,這樣的犬鬼,他一共有五條,對付為師我,兩條足矣,為師雖然不懼,可也動起了心思,就問他山洞裏到底有什麽東西,他倒不隱瞞,說是一張千年寒玉床,而且那個山洞,曾經是一個修道之人隱修之所,除了那張寒玉床外,應該還有其他的好東西,隻要為師我幫他們破掉機關,他們隻要那張床,其他的一概不要,為師心裏盤算了一下,即使我不跟著去,他們也能在遼西那麽多的道觀裏,找到心甘情願為他們效力的懂機關之術的人,與其讓他們得逞,不如我跟著看個究竟,反正一根毛也不能讓他們拿走,打定主意後,我便答應下來,山本野矢動作挺麻利,很快就從城裏要了一輛軍車,連夜出發,後半夜時,就到了這座山的山腳下,山本野矢一路上對為師雖然提防,卻也跟我聊了不少醫道方麵的話題,還說,如果可能的話,他想拜入我的門下,向為師我好好學習中華正統醫術,話裏話外,似乎對我的那本醫書十分感興趣,為師隻是同他哼哼哈哈地應付,下車後,借著月光,抬頭看著帽兒山山頂上這一圈兒凸出的帽簷兒,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看過的那本古籍裏對於獵戶發現的那個山洞的描述中,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 其山勢峻,望之如傘蓋!’心裏頓時有了數。”
從石椅上扭回頭,對著山頂那層凸出的岩石看了又看,張弛又向山腳下望去,腦海裏都是師父玄陽道長走在上山的路上,身邊跟著一夥會邪術的日本人,不免捏了一把冷汗,玄陽道長笑了一聲,說:“孩子,你是不是想問你師父我當時害不害怕?”張弛點頭,玄陽道長又是嘿然一笑,說:“有什麽好怕的!往山上來的這一路上,我一直盤算著怎麽把他們一個個都弄下山去,可他們鬼得很,讓我一直走在最前麵,一個個離我遠遠地綴在身後,我根本沒有機會!”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說:“等到了山頂這裏,看見那幾堆兒石頭後,為師我倒把弄死他們的念頭給忘了,心思都放在破解機關上!”自嘲地搖搖頭後,他接著講道:“破解機關這事兒,還是我出家後在淩雲觀閑著沒事兒的時候,跟古籍上學的,好在我通曉醫術,熟知陰陽五行的變化,連著在幾堆石頭前蹲了兩天兩宿,終於琢磨出了其中的道道兒,山本野矢那夥人耐性挺好,也不過來打擾,一直到了第三天夜裏,我才把山本野矢叫到身邊,指著一堆兒石頭中的一塊兒,告訴他,成敗在此一舉,他膽子夠大的話,就把那塊石頭拿下來,要是沒那個膽子,痛快下山,沒想到,他還挺有種,不等我說完,一哈腰,就把那塊石頭扒拉到一邊,然後,這處平台和咱們身後的山洞,就露出了麵目,山本野矢跟他的兩個徒弟使了個顏色,讓他們兩個看緊我,他一路當先,帶著其他幾個直奔山洞裏麵,為師我跟在後麵,也進了洞裏,山本野矢看見那張寒玉床,眼睛都直了,當時就要派人下山去奉天城裏叫人過來,我攔在洞口,問他咱家老二到底在哪裏,他當時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說,咱家老二那幾年裏專跟他們大日本軍人做對,殺了不少什麽他娘的帝國的士兵,已被列為重點關照人物,死是不能幹脆地死,活呢,也是痛苦萬般,還讓我趁早收了把咱家老二救回來的打算。”
說到此處,玄陽道長語氣中明顯帶了怒意,哼了一聲,繼續道:“為師我本來就是為了咱家老二,才在這山上耽擱了三天,此時見他不講老二的具體去處,立馬就動了手,兩個跟在我身後的,沒等反應過來,一個被我用肘尖兒頂在心口昏了過去,另一個被我踹斷兩個腳踝後,一巴掌拍在耳後打死,山本野矢見我攔在洞口,就命令剩下的幾個徒弟一起拔刀對著我攻過來,他自己躲在後麵,鬼鬼祟祟地在地上畫來來畫去,為師我當時怒極,直接進了洞裏,跟他那幾個徒弟貼身打在一起,洞裏狹窄,他們的東洋刀施展不開,刀用不上,光靠拳腳他們哪是你師父我的對手,沒一會兒功夫,就一個個手斷腳斷地躺了一地,山本野矢卻不見了蹤影,我衝進左邊洞裏找他不見,正要轉身出來,洞口卻被三條死狗圍上了,山本野矢也在那三條死狗的後麵露出一個腦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
玄陽道長抬起雙腿,低頭看了看,心有餘悸道:“他們神道教的東西,確實有點兒說道兒,那幾條死狗看著在你眼前,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你身後,等為師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兩條小腿已經分別一條死狗咬住,不光痛入骨髓,兩條腿都像灌了鉛一樣,動都不能動,要不是我見機得快急忙躲閃,後脖頸非得被另外一隻咬上,忍著疼,我從懷裏把令牌掏出來扔在身後地上,咬著我兩條小腿不撒口的那兩條死狗倒是識貨,馬上就鬆開嘴,直奔令牌裏麵鑽了進去,另外那條一直衝我後脖頸使勁兒的也從半空中落地,圍著令牌轉了兩圈兒後,也鑽進裏麵,趁雙腿能動,我把令牌撿起來,把口子封上,從左邊洞裏衝出來,那個山本野矢卻又不見了,洞外卻響起腳步聲,我跟著從洞裏出來,就看見他已經跑下了平台,正要往山下躥,我反身回到洞裏,把那幾個倒在地上的挨個拎出洞外,順著山崖就扔了下去,把那塊石頭恢複原位後,一路攆下山腳。”
張弛聽得心馳神往,說道:“師父,我知道,您一定是攆上他了,還要了他的命!”玄陽道長點點頭,歎息一聲,說道:“雖然攆上了,可也費了我兩天的功夫,才抓住機會,擰下了他的腦袋,那人,隱身的功夫一流,明明就在你跟前,轉眼就不見人影,第二天他明顯是累了,我才趁他又要隱身的功夫沒施展利索,光把脖子往下隱藏起來,卻露出一個腦袋的空當,捏住了他的脖子,他主動說出了咱家老二被關在距離哈市不遠的一個基地裏被當成了日軍軍醫的實驗對象,想讓我饒他不死,哪有那等美事兒?”玄陽道長抬起右手,做了一個一捏一扭的動作,嘿嘿一笑,接著說道:“我把老二從那個人間魔窟救出來後,就直接回到了這山上,聽山下鎮子裏人說,鎮上來了不少鬼子兵,鬧騰了幾天後,也就撤了,我和老二就在洞裏住了下來,直到......!\"玄陽道長說到這裏,便住了嘴,張弛還想聽他給自己講講救陳敬的經過,不過,他看出來師父玄陽道長的身影比之前似乎暗淡了不少,知道該讓他回令牌裏去歇息一番,來日方長,以後再請他細講不遲,念及此處,他便伸手指著令牌,剛要請玄陽道長進去,玄陽道長卻看著山下小路上,對陳敬說道:“孩子,正覺來了,一會兒等他到了山頂,你出去給他開門!”張弛答應了一聲,急忙朝下麵看去,果然,一個身影在半山腰的小路上忽隱忽現,張弛盯著那個身影看了一會兒,突然抬手用手背往自己的兩個眼皮上抹了幾把,放下手後,又盯著那個小路上那人看過去,疑惑道:“師父,來人一身道袍,外貌是林道長不假,可我怎麽覺得他身上有些不對!“玄陽道長哦了一聲,打起精神,也向下望去,隨後搖頭道:”是有些不對,瞧見沒,在他下麵不遠處,還跟著兩條狗!“
林道長開車離開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出租車司機突然感覺耳朵上疼得厲害,接著,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跳到了他的臉上,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口鼻處順著兩邊臉頰往下直淌,騷氣直衝腦仁兒,司機忍不住,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一下子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叫道:”道長,你怎麽才回來?“身前地上,哢地一聲,司機打了個哆嗦,費力地聚焦起眼神兒,低頭瞅過去,黑暗中,那個被道長留下來陪自己的小東西,瞪著兩個小黑眼珠跟他對視,又哢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