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起來，我來拉會兒風箱。”
    下午放學後，小美回到家，看到大姐方小玉正在外屋坐在小板凳上費力地拉著風箱，燒煮一大鍋水。見此情景，她二話不說放下書包，主動走到大姐身旁，幫她拉起了風箱。這是一項既辛苦又需要力氣的活計，通常由他們家老大方小玉負責，因為她哥和二姐就讀的九原一中離家較遠，回來得晚，很少有時間做這種體力活。小美和妹妹年紀又尚幼，力量有限，難以勝任這項任務。不過，現在讀三年級的小美已經比剛上一年級時強壯了不少，而她的妹妹小靚則顯得更加瘦弱，拉動幾下風箱就感到體力難支。
    在家裏，小美對大姐還是比較關心的。每當母親因為大姐做事不夠靈巧而責備她時，隻要小美在場，總會站出來為大姐說話。這種行為有時會讓她母親感到不滿，認為小美連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卻總是熱衷於幹涉他人的事情，這也是她最不待見三女兒的地方。
    “燒鍋水都這麽費勁，拉兩下風箱還要你妹妹來幫忙，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趙秀兒這時從裏屋出來，一臉嫌棄的說著大女兒。小美一向就難以接受母親對大姐的輕視與苛責，她覺得，就算大姐頭腦不夠靈活，那也改變不了是她親閨女的事實啊。
    “說我大姐幹啥？是我要幫著拉風箱的。”小美母親並未理會三女兒的辯解，反而嚴厲地訓斥她道：“你還是少管點閑事，趕緊去剁你的雞菜吧，沒看見雞食盆裏的飼料又快見底了嗎？”
    隨後她不滿地瞪了三女兒一眼，接著數落道：“你還好意思幫你大姐說話，看看你自己，整天一副懶裏懶散的樣子，就說分配給你的家務吧，你哪次認認真真的把它們做好了？”
    “再瞧瞧你二姐，每次分配給她的家務活，人哪次不是早早就完成了，也從沒讓我和你爸挑剔過。就從沒見過你這樣好吃懶做，愛多嘴的！”
    麵對母親的指責，小美心裏很是委屈，她覺得，自己的“仗義執言”，竟然換來了母親的無端指責，於是停下手裏的動作，起身看著母親，昂起頭反駁她道：
    “反正你就是偏心，總看我不順眼，覺得我哪裏都不如二姐好！”
    “才說你兩句，竟敢頂撞起來了，還反了你了！”
    趙秀兒見三女兒的強脾氣又上來了，便生氣的轉過身抓起炕頭上的笤帚，毫不猶豫地朝女兒的頭頂揮來。一旁剛坐下拉風箱的方小玉見狀，心急的起身上前抬起手臂試圖為妹妹擋下就要落下的笤帚。然而，盡管她拚盡了全力，甚至自己還挨了兩下，都沒能擋住母親疾風似揮著笤帚的擊打，她妹的後腦勺，還是硬生生的挨了一笤帚。
    劇烈的疼痛讓小美的眼淚瞬時如泉般湧了出來。她一邊流著淚用手揉著後腦勺，一邊抬起頭倔強的衝母親怒聲道
    “今天數學老師還說我腦子笨呢，我看都是你平常用笤帚和擀麵杖給打的！”
    “還敢和我強嘴，看我怎麽教訓你。。。”
    趙秀兒這下怒氣更盛了，火暴脾氣的她真就去放米麵的櫃子裏找來擀麵杖追著三女兒打。不過等她追到門邊時，正好被放學回來的方錦程和方小莉兄妹倆給攔了下來。
    “媽，您怎麽又打美兒，趕緊把擀麵杖給我吧，別讓院裏人聽了笑話。”方小莉邊說邊從母親手裏費勁的奪下了擀麵杖。
    “就是，有什麽事，就不能好好的說她嗎？”後麵進來的方錦程也不滿的蹙眉看著母親說道。如今他們二人都是初中生了，一個剛上初一，另一個都快中學畢業了。這個年齡段的他們自然懂得要維護自身的尊嚴和家庭的顏麵。
    在他們這個與大院隔開的獨立小院裏，總共住著三戶人家，其中一家姓張的鄰居與他們方家關係並不融洽，大人小孩之間時常發生些摩擦矛盾。自家內部的紛爭若傳出去，難免會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因此倆人知道盡量避免讓家裏這些打鬧衝突在大院裏流傳，以免淪為鄰裏的笑柄。
    小美母親對二女兒的話向來頗為重視，尤其是兒子方錦程的意見，即便被他們倆稍有責備，也不會像對待大女兒和三女兒那樣嚴詞訓斥。
    等方與衡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到家之後，一進門就察覺到了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太對。隻見二女兒手中緊握著擀麵杖，而大女兒和三女兒的臉上都還掛著淚痕，顯然剛剛遭受過打罵。在外麵玩耍的方小靚緊跟在父親身後進屋，瞥見家中的這一幕，便立刻緊張地躲到了父親的背後。
    方與衡見狀，不禁發出聲長歎，隨後轉向還在氣頭上的妻子，語重心長地勸說道：
    “玉兒和美兒倆又做錯什麽事惹你生氣了，怎麽還用擀麵杖打啊？你就不怕打壞她們嗎？”
    聽到她爸這樣責問她媽，方小美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抽泣聲更大了，一旁的方小玉也忍不住跟著用袖子抹起了眼淚。
    “玉兒和美兒，你們倆也別哭了，沒事少惹你媽生氣。”方與衡安撫過兩個女兒，環顧了一圈家庭其他成員，瞪起眼道“別都愣著了，現在幾點了，還吃不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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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收拾做飯吧。”趙秀兒見老方同誌動了真氣，連忙緩和了臉色囑咐大女兒和二女兒道“小玉，你快去看看火是不是滅了?小莉，你去洗手和麵吧，少摻和點玉米麵，今晚咱們就吃兩樣麵麵條。”小美的母親交代完兩個女兒後忙去摘豆角了。
    於是，三人開始在地下井然有序的忙了起來。而小美的父親則脫去皮鞋，悠然自得的上了炕頭，坐等麵條上桌。
    “我看就直接一鍋煮了吃吧，不用另外打鹵了。”坐在炕頭上的方與衡，對地下正忙著切菜的妻子提議道。
    今天，小美見父親並沒有挑剔，反而同意將菜和麵條一起煮。相比單獨打鹵再另燒開水煮麵，這種確實省事得多。小美想，或許是因為天色已晚，全家人早已餓得饑腸轆轆，父親才選擇了更為快捷的一鍋煮吧。
    小美清楚地知道，她爸爸並不喜歡吃一鍋煮的麵條。每次家裏做麵條時，她媽媽總是會另外開鹵，通常用豬肉搭配豆角；如果沒有肉的話，就用西紅柿和雞蛋代替。反正她家養了不少雞，也從不擔心沒有雞蛋吃。小美曾聽母親說，父親早年常常下鄉支農，因為常常走鄉串戶飲食上不規律，所以胃落下了毛病，一直精心養著。他們家每月供應的那點細糧也總是先給父親吃，最常見的一幕是，他們幾個孩子和母親圍坐在地下飯桌旁吃就著麵湯啃窩窩頭或玉米麵餅子，而他們的父親則在小炕桌前喝著白麵條。
    僅靠父母微薄工資支撐著的七口之家，生活一點不寬裕，白麵饅頭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難得的奢侈食物。小美和姐妹們平常更撈不著新衣服穿，隻有到了過大年團圓的日子裏，他們才能換上嶄新的衣褲和鞋襪，享受平日裏難以吃到到的食物和小零食。
    由於生活物資供應實行的是嚴格的票證分配製度，米、麵、油等基本生活用品都限量供應。每個月家裏供應的那點白麵，真不夠全家人吃上幾頓的，直到過年才能敞開了吃白麵做的饅頭和炸油餅。平時每頓飯基本不是窩窩頭，就是玉米麵餅子等粗糧。
    少女時期的小美便與其他同齡的孩子有些不同，就像某部小說中描述的那樣，是個“身在地球上，心在月亮上的人”，常常沉醉在文字構築的世界裏。那時候，由於文化資源有限，她對文學書籍有著近乎貪婪的渴望，一旦從同學們那裏換來一本好書，便會如饑似渴地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每當被母親喊著做這做那時，還沉浸在書裏的小美總會表現出不情願被打擾的樣子。但麵對嚴厲的母親，她即使心裏再不樂意也隻能忍著丟下書本去做事。而心思仍然在剛才閱讀的內容裏徘徊，所以做活時總是不夠專心，達不到母親的要求，也因此常常受到母親的責罰。然而，那段與書為伴、在現實和夢幻之間穿梭的日子，卻在小美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一個大雪天，下午放學回家，小美顧不得暖和一下凍僵的手腳。把書包往炕頭上一撂，就趴在炕沿翻閱起了好不容易從同學那裏換來的《簡.愛》這部外國名著。這回她可不是普通的交換，而是用她攢了好久的三顆大白兔奶糖才換到的，三天後她就得把書還給人家。
    為了抓緊時間，小美趴在炕沿邊上，迫不及待地打開書一頁頁翻看了起來。盡管外麵雪花飄飄，家裏也不是太暖和，可她心裏很是火熱，全神貫注在故事裏。為了這本厚厚的書，她連最心愛的大白兔奶糖都舍得，所以甭管時間夠不夠，那也得抓緊每分每秒把書先翻一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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