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灑在田地裏，小美和一群知青跟著隊長張齊強下地起山藥。九原人管土豆叫“山藥”，而陽縣人則喜歡叫它“山藥蛋”。不過在書上，土豆還有個很洋氣的名字——馬鈴薯。隊長張齊強對“馬鈴薯”這個稱呼不太感冒，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
    “山藥蛋這名字多順口，一聽就有鄉土的味道，非得整什麽馬鈴薯什麽的，聽上去別扭得很。我看呐，就是那些有學問的人瞎琢磨出來的名堂。”
    小美對張齊強的印象非常好，這小夥子歲數和童金泉他們差不多，年紀輕輕的就挑起了村幹部的擔子，為人也敞亮大氣，臉上總是帶著笑容，一點沒有領導的架子。頭一回碰麵，他就像對待資深老知青那樣接納了方小美，這也讓小美迅速適應，並一下融入了起山藥的隊伍裏。
    挖山藥這種活兒，主要由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們承擔。像方小美這樣體格瘦弱的，就被隊長安排去與村裏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或半大孩子們負責較為輕鬆的撿拾山藥工作。被隊長安排到這一梯隊的小美，瞅見丁曉和李潔竟然也跟著那些壯勞力一起在前麵用鐵鍬奮力挖著硬實的土，心中不覺有些驚訝。她本以為自己應該和她們一樣，而不是隻能跟在後麵撿拾山藥。於是便找到隊長，希望他能讓自己參與到前麵奮戰的隊伍中去。
    張隊長卻勸她道：“小閨女，那活兒你現在還幹不來。雖然撿山藥蛋掙的工分少，但比那些人輕鬆不少。李潔她們剛來的時候，也是先從撿山藥蛋做起，等你過幾天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勞動後，再申請做高工分活也不遲，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啊。”
    聽了張隊長的話，小美心中的那股衝動頓時平息下來。她明白，室友兩人與自己境況不同，她們已經失去了第一年國家給予的福利待遇，若不努力勞動賺公分，生活都難以維持。於是，她也就不再糾結之前丁曉的“欺騙”，很快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這份雖看似簡單，卻同樣重要的刨撿山藥的勞動中。
    盡管撿拾山藥裝筐，看似不怎麽費勁，但長時間重複下來，對她的體力也是不小的考驗。小美感覺，她的十個手指頭已經有些麻木僵硬了，腰也酸得幾乎要直不起來了。然而，正是心中那份對山藥的特殊情感，支撐著她咬著牙一直堅持到了傍黑收工。
    小美所以對山藥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是因為在那段童年饑餓的記憶裏，山藥是填飽肚子最實在的食物。每當冬季和春季來臨，她家餐桌上的常吃的菜就是山藥和大白菜。那時候，許多家庭都會醃製一大缸酸白菜，用它燉山藥，再加入粉條與肥肉片，好吃極了。主食基本是窩窩頭、玉米餅子或鋼絲麵和蓧麵為主，這些簡單卻頂饑的食物，幾乎是他們一家挺過艱難日子的重要支撐。
    小時候，小美對玉米麵做的食物幾乎吃到厭煩，但唯獨山藥是她怎麽也吃不膩的菜食。山藥對她有一種無法抵擋的魅力，特別是當她媽偶爾做那道肥肉、豆角和山藥燜麵時，好吃的令她至今難忘。同時也會回想起那次和好友翠珍在家中偷偷做豆角燜麵的經曆，她想，要是當時能在裏麵加上點山藥，估計燜麵會更加好吃吧。
    在小美童年的記憶裏，下到菜窖取物這樣的活兒通常是哥哥和爸爸來幹。從她上小學三年級起，也開始能夠獨自完成這個任務了。每當春夏之交，地窖裏的山藥開始冒芽，她母親就會讓姐妹們下去，把山藥上生出的芽，小心謹慎地去掉，然後重新整理並整齊擺放好。對她家來說，每一個山藥都是抗饑的食物，舍不得丟掉任何一個。
    在那個物資尚不充裕的年代，大白菜和山藥成為了北方家庭飯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佳肴，更是冬季每家每戶必需的儲備蔬菜。過去，小美的父母所在的單位會在秋季組織集體采購活動，前往盛產土豆、大白菜、大蔥和蘿卜等地批量購買這些食材，再作為福利分發給員工，為每個家庭的冬季飯桌上提供了堅實的保障。
    冬儲蔬菜發放的日子，對每一戶人家而言都至關重要。這一天，全家上下幾乎全員出動，各種各樣的“裝備”都被用來裝載這些寶貴的食材。有平板車的家庭能夠一次性將所有的蔬菜運回家中；而沒有這些大裝備的家庭，就會利用自行車一趟又一趟地來回往家裏搬運著。
    當大白菜、土豆和其他冬儲蔬菜運回家後，接下來就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了：要將它們全部堆放進院子裏的菜窖中。家裏不僅空間狹小，也需要保留足夠的地方用來做飯和取暖，所以這些蔬菜無法在室內長期存放。即使九原地區的冬天比小美她哥方錦程工作所在的塞北地區稍微暖和一些，但到了臘月，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也是常有的事。那時候，幾乎每戶人家都有自己挖的菜窖，因為這可是儲存冬季蔬菜的必要設施。有了大白菜、山藥以及蘿卜等豐富的冬菜儲備，就算寒冬再冷冽漫長，人們的心裏也能增加一些踏實和溫暖。
    小美家的菜窖位於她家小涼房的旁邊，大約有兩米深。平常大人和孩子需要踩著上涼房喂雞的木梯子下去。菜窖底部的東西兩側各挖出了一個深約一米、寬一米的半圓洞。一邊用來存放土豆，另一邊則放大白菜、大蔥、蘿卜等蔬菜。許多家庭在秋季還會將吃不完的西瓜存放在下麵。
    八月十五前後，小美姐妹們最開心的日子來臨了。她們不僅可以吃上美味的月餅，還可以吃到甜甜的西瓜、香瓜和葡萄等平常很難吃到的瓜果。父母單位會分給職工一大麻袋西瓜和香瓜，這些瓜又沙又甜，很少有生瓜蛋。小美家裏的菜窖不僅存放著冬天的蔬菜，還有冷凍肉之類的。一兩個壇子裏還會放些煉製好的油、炒好的肉醬或醃鴨蛋。
    小美上小學時，最喜歡母親吩咐她下菜窖取東西了，因為可以趁機下去揩揩油腥。菜窖裏的美味讓她欲罷不能，甜甜的香瓜、鹹雞蛋，母親炒的肉醬，對她來說，都是美味，炒肉醬上麵雖然有厚厚的豬油粘手，但吃著真香。至於弄髒的手，她完全不在乎，上去之前用大白菜葉擦幹淨就是了。有時，小美還會用白菜葉把兩個鹹雞蛋包起放進衣服口袋，因為她怕在下麵扒皮吃太耗時間，也容易被母親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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