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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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阿哥洗三那日,雍正親自擬了“弘晸zheng)“為名。
“晸“字取“日正中天“之意,暗含帝王對皇子執政能力的期許。
文武百官皆是玲瓏心竅,自然明白皇上對這位六阿哥的器重。
再想到其生母是聖眷正隆的景貴妃,外家又是根基深厚的富察氏,這般榮寵倒也在情理之中。
富察府邸這些日子門庭若市,賀禮堆滿了三間庫房。
夏翊親自坐鎮,但凡來客道賀皆笑臉相迎,可若有人想借機攀附,立刻就會被客客氣氣“請“出府門。
在他的掌控下,那些盯著富察家的禦史竟抓不到半點結黨營私的把柄。
因為夏羽的受寵,以及六阿哥的出生,夏翊在富察家的話語權也越發重了些。
如今但凡是關乎景貴妃與六阿哥的事宜,就連族中長輩都要先問過他的意思。
承乾宮裏,夏羽第一次看到兒子名字時,盯著那個“晸“字眨了半天的眼睛,她承認自己文盲了,然後就快速略過了那個名字。
一直都以寶寶喊著六阿哥,絕不承認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字。
鑒於她的確是真的對孩子不怎麽喜歡,即使是自己的孩子,她也就是想起來的時候逗上兩下,基本上都是交給桑兒和奶娘。
好在六阿哥如今長開了倒是玉雪可愛,讓她偶爾也願意逗弄兩下。
若是還是剛出生那會兒的醜模樣,夏羽覺得她應該是不會有這點母愛的。
更多時候,六阿哥都是被桑兒和乳母精心照料著。
雍正倒是日日都要過問兒子的起居,事無巨細都要親自把關。
他對現狀同樣滿足,比起兒子,朝朝更喜歡他,讓他很是開心。
*
端妃近來愈發察覺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那病痛已不再是偽裝,而是真真切切地侵蝕著她的五髒六腑。
起初,她隻當是舊疾複發,雖然她之前的病弱是故意裝得嚴重,欺騙他人,但她也的確當初因為華妃傷了身子。
可漸漸地,她發現這病症來得蹊蹺,她的飲食、湯藥,甚至是熏香,似乎都透著幾分異樣。
她本就心思縝密,稍一思索,便明白過來:這是有人在暗中對她下手。
不,應該是在明著下手了,這人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要掩飾一般。
隻是她本就身子不好,近來也憂思過重,這才發現得慢了一些。
到底是誰對她下手,而且如此明目張膽,雖然她在宮中向來不怎麽出現,但是她好歹是妃位,敢如此行事。
端妃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華妃。
然而華妃如今尚在禁足之中,且先前因甄嬛小產一事,皇上震怒,太醫院上下被徹底清洗了一遍。
就連她的人手也被清理了,華妃的人理應如此才是。
這麽短短時日,華妃不可能重新收買了人手才是。
而且還這般突然就對她下手了。
她們是有恩怨,但是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怎麽會如此突然發難。
可除了華妃,端妃又想不出有什麽人會對她動手。
她素來行事謹慎,從不輕易與人結怨,即便偶有算計,也絕不會留下把柄。
她隻能懷著這般憂思開始自救,然而她卻發現,她如今竟然是無人可用了。
那些埋得深的棋子,竟然也都被悄然拔出了。
她心頭猛然一顫,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難道,是皇上?
這個猜測讓她指尖發冷,可細細回想近來種種,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釋。
可皇上為何突然對她動手?她自問並未觸怒龍顏,更不曾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事。
除非……
她驟然想起一事,臉色瞬間煞白。
難道,她暗中對景貴妃所做的事,已被皇上察覺?
皇上這是在替景貴妃出氣?
一想到這個可能,端妃心中翻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嫉妒。
不,皇上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大動幹戈,即便那人是景貴妃。
她可是最早入王府的人,陪了皇上最久的人啊,皇上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就這般對她的。
對,皇上不會這樣對她,或許,皇上這是為了六阿哥?
又或者,是為了景貴妃身後的富察家?
端妃暗自安慰著自己,可是指尖卻更加冰冷了。
就算想通了緣由又如何,是皇上要她病,她還能如何。
更何況如今她已無人可用了。
她隻能強撐著病體,暗中減少飲食,甚至偷偷倒掉太醫院送來的藥。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子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養心殿。
雍正收到消息,端妃的命就在這幾日了。
他眸光沉沉,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半晌,才淡淡開口:“蘇培盛,去請端妃。”
蘇培盛躬身應是,心中卻暗自詫異,端妃娘娘如今病重,皇上竟不讓她靜養,反而要召見?
但他不敢多問,連忙退下去傳旨。
端妃聽聞皇上召見,先是一怔,隨即苦笑。
但她心中始終覺得皇上這是在為六阿哥出氣,是在警告她,讓她病重,卻不會要了她的性命,皇上對她終究是有層愧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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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撐著起身,讓宮女替她梳妝,可鏡中的自己麵色慘白,連胭脂都遮不住那股病氣。
“娘娘,您身子虛弱,不如奴婢去稟告皇上,說您實在起不了身……”貼身宮女吉祥擔憂道。
端妃搖搖頭,“不必了,皇上既然召見,本宮豈能抗旨?”
她雖然料到了皇上這般對她,怎麽也會見她一麵的,卻不想皇上竟然連來這延慶殿都不願。
皇上對她,當真殘忍啊。
來到養心殿,端妃在宮女得攙扶下,艱難行禮,可卻久久沒有聽到叫起。
殿內靜得可怕,隻有更漏滴答作響。
端妃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才不至於倒下。
她心中漸漸湧起不安,皇上這是何意?
就在她幾乎支撐不住時,雍正終於開口:“起來吧。”
聲音冷淡,不帶一絲溫度。
端妃勉強直起身,緩緩抬起頭,隻能看到皇上一如既往的冷臉。
雍正:“都退下。”
蘇培盛連忙示意殿內宮人退出,連端妃的貼身宮女也被帶了出去。
殿門輕輕合上,偌大的養心殿,隻剩下她與皇上二人。
端妃心中愈發忐忑,皇上竟然連賜座都不願,她強自鎮定,低聲問道:“不知皇上召臣妾前來,有何吩咐?”
雍正眸光沉沉地看著她:“六阿哥的事,你沒有什麽想說的?”
端妃饒是已有猜測,可當皇上這般冰冷地質問出口時,她仍覺心頭一震,仿佛被利刃刺穿。
但她也知道皇上既然如此發問了,自然也是已有證據了。
她若是再是強行辯解,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她緩緩垂下眼簾,“臣妾無話可說。”
“好一個無話可說。“雍正冷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看來你也知道,自己這病重是怎麽回事了。“
端妃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她以為最熟悉的男人。
入府最早的是她,陪伴最久的也是她,她曾以為自己是這深宮裏最懂皇上的人。
可此刻,她覺得眼前的皇上好生陌生。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謂的“陪伴“,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雖然入府最早,卻也早早沒了寵愛,其實陪伴皇上的日子,並沒有她以為的那般長。
那些自以為是的深情,那些午夜夢回時的自我安慰,原來都隻是她一個人的執念。
可若是不這麽想,那麽多夜晚的孤寂,她要怎麽度過,她是真心愛皇上的啊。
“皇上……“她的聲音開始發抖,“臣妾為了您,這輩子都做不了母親了。
臣妾不過是想要一個孩子,來慰藉這深宮孤寂……“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信念轟然崩塌,又或許是身體的痛苦讓她失了理智,此刻的端妃再顧不上什麽端莊體統,隻想問個明白。
對於端妃的突變,雍正眼皮都沒抬,“你是為了朕?還是為了你自己,你心中清楚。
你的妃位也隻是太後補償給你,想讓你保守秘密罷了。”
“太後?”端妃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怎麽?“雍正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你該不會一直以為,這妃位是朕出於愧疚才補償給你的吧?“
“不……不是嗎?”不是的,端妃看著皇上的神情有了答案,“不……不是這樣的……“端妃踉蹌著後退半步,看著皇上的神情如墜冰窟。
她精心構築了半生的美夢,在這一刻碎得幹幹淨淨。
“那皇上為何……為何現在要告訴臣妾這些?“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刺耳,姣好的麵容因極度的痛苦而猙獰。
雍正那冰冷的雙眸就這麽毫無波瀾地看著端妃,一字一頓道:“自然是想讓你痛苦。”
“什……什麽?“端妃渾身顫抖,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聽不懂這簡單的字句。
她死死盯著雍正的臉,想從中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可那雙眼睛裏隻有刺骨的寒意。
雍正緩緩站起身,“你三番兩次想害朝朝,不會以為朕還會讓你好過吧?“
他緩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端妃心尖上,“本來,朕隻想讓你"病逝"的。“
端妃踉蹌著後退,一時沒有撐住,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可朕後來覺得,這樣太便宜你了。
每當想到若是朕沒護住,朝朝會遭受怎樣的折磨——“他的聲音陡然轉冷,“朕就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隻是這樣太血腥了,朕怕朝朝會不喜。
所以,如此誅心想來是最適合你的,便趁著你還清醒,告訴你真相。“
對於端妃那些自以為是的心思,雍正知道,隻是過往不曾在意罷了。
如今想利用了,自然是能看得分明。
“皇上要臣妾……病逝?“端妃喃喃重複著,忽然低笑起來。
那笑聲起初極輕,漸漸變得歇斯底裏,最後竟混著淒厲的哭腔。
皇上竟然當真要她死。
雍正冷眼欣賞著她崩潰的模樣,就像在欣賞一幅拙劣的畫。
半晌,他意興闌珊地轉身,他該去陪朝朝了,“蘇培盛,送端妃回去。“
蘇培盛躬身進來,抬眼時險些驚叫出聲。
方才還端莊得體的端妃娘娘,此刻發髻散亂,妝容斑駁,那雙總是溫和的眼裏布滿血絲,活像個索命的怨鬼。
這才這麽一會兒,怎麽端妃就成了這模樣。
他不敢多看,連忙示意小太監上前攙扶。
端妃卻猛地掙開旁人,癡癡望著雍正離去的方向。
那道明黃的身影離開得極快,沒有絲毫遲疑,更不曾有過回眸。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不見,端妃眼裏最後的光亮也消失了。
原來,她在皇上心中,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她這半生的癡心,不過是個笑話。
那個隻會撒嬌賣癡,囂張無禮的景貴妃,甚至沒有真的受傷,就能讓皇上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哈哈哈哈,她曾經奢望過的愛,如今,皇上竟然給了景貴妃那樣一個空有美貌的人。
“娘娘,該回了。“蘇培盛硬著頭皮提醒。
端妃任由宮人架起自己,像個破敗的木偶般被拖出養心殿。
夏日的陽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卻再也照不進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端妃痛恨,不甘,可她想見的人早已不見。
而等待著她的隻有冰冷的延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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