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飄著淡淡的中藥味。
    一個銀發老嫗躺在床上，瞳孔渙散，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那雙昏暗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焦距。
    如果不是輕微的呼吸聲響起，你說這是一具屍體都不為過。
    唐沐雪看著母親臉上深深的皺紋，眼神黯淡，表情很難過。
    她歎了口氣走過去，將那份熱好的當歸鴿子湯倒在碗裏，濃鬱的香味瞬間充滿整個房間。
    隨後坐到床邊，雙手握住母親蜷縮幹瘦的手掌。
    母親自從中風後，再也伸不直手指了。
    “媽...我來看你了。”唐沐雪輕聲呼喚道。
    “媽？”
    “媽！？”
    母親像是沒聽見一樣，沒有一點反應。
    直到她伸手在老嫗眼前晃了晃，然後又連著喊了十幾聲後，母親那昏濁的眼睛才像回過神來般顫動了下。
    “水...水.....”
    唐沐雪急忙將母親扶坐起來，然後拿來水瓶，湊到她嘴邊，輕聲道：
    “媽...來喝水.......”
    “......”
    母親張開嘴唇，碰在杯沿上，卻抖得厲害，水順著嘴角流下。
    “慢慢喝...媽...“
    唐沐雪急忙用毛巾輕輕擦過她下頜，另一隻手托住後頸，慢慢抬高水瓶，調整角度，讓溫水順著她舌尖流進去。
    母親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看樣子是在喝水，但從嘴角流出的水卻更多了。
    唐沐雪盯著她不動的喉結，聲音輕輕歎息：
    “媽，張嘴喝.....”
    但她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母親理解不了。
    又喂了一兩分鍾後。
    母親才像是身體本能的，好不容易咽了一兩口水。
    靠在床頭，眼神疑惑又害怕的看著自己。
    打量一陣子後，才驚恐道：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我家.....”
    聽到這話。
    唐沐雪長歎一口氣，表情更加難過了。
    母親的病情更嚴重了。
    前兩天來的時候。
    母親都還認得自己，但現在又認不得了。
    她隻好坐下，耐心的，輕聲說著一遍又一遍我是你的女兒沐雪啊......
    盡管唐沐雪說得很多。
    但也沒信心讓母親記起自己來。
    因為她這個病，真的很嚴重，也很讓人無奈。
    ......
    母親在年輕時，被父親拋棄後，便獨自一個人撫養著自己和妹妹。
    那段時間的生活，真的過得很苦。
    哪怕她有時候回想起來，都不知道母親到底是怎麽做到，把自己姐妹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撫養長大的。
    她捫心自問。
    如果換做是自己，絕對做不到母親那麽好。
    根本想象不到在那段無助絕望的日子裏。
    母親究竟吃了多少苦。
    唐沐雪以前曾翻到過母親寫的日記，裏麵不止一次的提到過，如果不是還牽掛自己和妹妹，早隨河水去了。
    但母親怕她走了，自己兩姐妹會受到欺負，才咬碎牙般的頑強撐了下來。
    也是過度的操勞，加上精神壓力很大，讓她的身體過度透支，留下很大的隱患。
    在好不容易供出自己和妹妹後，卻沒有享受過一天的清福。
    母親就被確診為阿爾茲海默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老年癡呆。
    前幾年身體又突發中風，落下了偏癱的後遺症，導致半邊身體總是沒有勁兒。
    相比正常人的大腦。
    阿爾茲海默患者的大腦，就跟幹癟了一樣。
    放了很久，失去水分的核桃見過吧，差不多就是那樣。
    剛患病的前幾年。
    都還隻是記憶衰老，丟三落四的，沒啥記性。
    剛囑咐的事，轉頭就忘了，有時連衣服都會穿錯，把褲子當上衣穿之類的都在常見不過了。
    雖然也需要人照顧了。
    但這個階段還好。
    母親一天裏也有幾個小時人是清醒的，會想起自己是誰，也能喊出女兒的名字。
    但隨著後麵病情漸漸嚴重，直至徹底喪失自理能力後。
    就需要人無時無刻的貼心照顧了。
    那時候唐依淩還在外地讀大學。
    所以一直是唐沐雪無微不至的照顧著母親。
    可她當時也才進入醫院上班，工資不高，家裏也沒啥錢，根本請不起護工。
    唐沐雪隻好淩晨五點起來進廚房，給母親喂下摻安眠藥的早餐。
    趁她睡覺後，自己才飛奔去上班。
    然後等下班回家後。
    母親也會醒了，她便開始照顧母親。
    但最熬人的是晚上。
    母親白天休息夠了，晚上就有精力了。
    那時候母親就會經常在家裏各種打砸，大喊大叫，或是磕碰摔倒哪裏，又或是尿褲子屙床上，極其鬧騰。
    而她已經上了一天的班，累得要死。
    可又不能不照顧。
    唐沐雪至今記得，有一晚母親扯下尿不濕，直接屙在床上的時候......
    她沒辦法，隻好托著透支的身軀，悉心的給母親洗身體，然後洗床單，一直忙碌到淩晨四點。
    哪怕眼睛都發黑了，卻根本不敢睡覺。
    因為又要弄早餐，然後去上班了。
    這不是一天，而是常態。
    是數年如一日的常態！
    她會照顧人的豐富經驗，就是從那時候產生的。
    唐沐雪很清楚照顧病人的不容易，所以才會在見到宋萍時，感同身受的知道她獨自照顧女兒是多麽的艱難！
    在宋萍的身上，不僅看到了母親辛苦撫養自己姐妹倆的影子，還有她曾經的影子......
    在那段時間裏。
    唐沐雪幾乎沒有睡過一天好覺。
    一晚上都要起來七八次，根本就休息不好。
    這對身體和精神都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在長期的高壓下，整個人腳步都是虛浮的。
    隨時會倒下，然後再也爬不起來。
    她發作起來會要命的痛經和宮寒等老病根，也差不多就是那幾年間產生的。
    而這一切。
    唐沐雪都是自己咬牙扛下來的，沒有給唐依淩說過一次。
    不為別的。
    主要是妹妹當時在外地讀書，以前的交通遠沒有現在這樣發達。
    讓妹妹知道這些不僅幫不上忙，隻會讓她白白擔心。
    再一個。
    唐沐雪覺得母親病倒了。
    自己作為長姐，長姐如母。
    母親能獨自撫養她們姐妹長大。
    到她扛起責任的時候，自己也不能退縮。
    隻是....在那段無助又絕望的時光裏，真的好累啊...她也真的好想，好想有一個人能讓自己靠靠啊.....
    就像是楚流楓幫助宋萍母女倆一樣。
    如果有人能在那時候伸出手...該有多好啊...那自己這輩子肯定都會跟定他了.....
    可惜沒有如果。
    世上沒有什麽救世主，隻有自己救自己。
    就算有，也不會是來救自己的.....
    也因此。
    唐沐雪非常能理解宋萍母女倆對楚流楓的感情和依賴。
    如果換做自己，也會那樣。
    好在是最艱難的時候。
    醫院的老護士長了解這情況，很心疼她。
    她想了個辦法，在醫院申請了一間看護病房，這樣不讓她兩頭跑，她們也能抽時間幫著照顧著。
    而這一住，就住了四年之久。
    直到後麵病情加重，徹底無法自理後。
    唐依淩也參加了工作。
    兩姐妹想了想，才咬牙決定，將母親送到療養院。
    畢竟這裏照顧人是專業的，也比她們分心照顧要更好。
    現在回想起來那幾年的艱苦。
    唐沐雪時常都會感到恍惚。
    回首半生。
    千般滋味埋於心，萬語難盡止於口。
    也許是幾年都很難見到小女兒
    久而久之，在母親的記憶中，漸漸喪失了對唐依淩的全部記憶。
    隻記得自己，都不記得妹妹了
    每次來看母親。
    唐沐雪心裏都會堵得慌。
    明明最愛自己姐妹倆的母親，在老了之後卻不記得自己的女兒了。
    加上這阿爾茲海默症，會讓人性情大變。
    讓一向良善溫柔的母親，也變得暴躁起來。
    每次都會對唐依淩惡言相向。
    母親總覺得在依淩的眉眼中，有幾分偏向自己那不負責任的父親。
    唐沐雪很清楚，在母親的心中，一直很恨父親當初突然拋棄她們母女離開的。
    索性就不讓唐依淩跟著自己，會先看母親的狀態再做打算。
    對此。
    唐依淩很傷心，也很無奈。
    但為了不讓母親生氣，每次都隻會遠遠的在一旁看著母親，獨自黯然神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