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一番診治後，卡洛斯的臉色確實有所恢複。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情形似乎已經過去。醫師站起身，對周泰點了點頭，表示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周泰見狀，緊張的神色漸漸緩和，但他還是焦急地問道：“卡洛斯，您怎麽樣了？”
    卡洛斯看了一眼周泰，輕輕咳嗽了兩聲，嘴角依舊掛著笑容，他低聲說道：“無礙，隻是老毛病犯了。你是法默萊斯人？來找我這個老頭子幹什麽？”
    周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遲疑，然後他誠懇地說道：“是的，卡洛斯。我是法默萊斯人，但現在，你們也都是法默萊斯人，此次前來，是想請教您一些關於海洋和航行的事情。我們的家園正在重建，我們希望能從您這裏得到一些寶貴的經驗。”
    卡洛斯聽後，眼神中閃過一絲光彩，他看著周泰，笑容裏多了幾分慈祥。他緩慢地抬起手，指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麵，說道：“海洋，是變幻莫測的，但也是充滿生機的。它既能孕育生命，也能吞噬一切。你們要做的，不僅僅是重建家園，更要學會尊重和順應海洋的規律。”
    周泰認真地聽著，不時地點頭。卡洛斯的話，如同他的演講一般，激勵著他的心靈。
    卡洛斯繼續說道：“航行，是一場對未知的探索，也是對自我的挑戰。你們要勇敢，但要記住，勇敢不是魯莽，而是明知風險，卻依然選擇前行。”
    卡洛斯的手指在木製窗框上輕輕叩擊，海風將他的銀發吹得微微顫動。老人的瞳孔裏倒映著浪花翻湧的弧光，仿佛那片蔚藍已在他的血脈裏流淌了半個世紀。"既然要談海族——"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朗，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滌蕩了病氣，"就先記住最重要的事：永遠不要用"它們"來稱呼這些生於浪潮的生命。"
    周泰立即翻開隨身攜帶的皮質筆記本，沾著鹽粒的頁角在風中嘩嘩作響。老人從床頭暗格裏取出一枚泛著幽藍的貝殼，當指尖拂過貝殼表麵的螺旋紋路時，竟有細碎的光點從中升騰而起。
    "人魚族最喜月光浸染的淺灣。"光點在空中匯聚成半透明的魚尾形狀，鱗片在虛空中折射出彩虹般的碎芒，"她們的歌聲能讓最暴躁的海浪平息，但若有人類擅自記錄旋律……"貝殼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周泰手背頓時暴起雞皮疙瘩，"三十年前有艘貨輪因此沉沒，因為船長把錄下的歌聲當戰利品炫耀。"
    光霧倏然扭曲成猙獰的陰影，八條觸須在空氣中張牙舞爪。"深海族居住在永夜海域，他們的皮膚會隨情緒變幻熒光。"老人轉動貝殼的角度，陰影逐漸顯現出類人的輪廓，隻是頭顱兩側延伸著鰓狀結構，"這些學者掌握著最古老的潮汐規律，但切忌直視他們的第三隻眼——那會讓你困在時間漩渦裏，就像二十歲的我莽撞闖進他們的聖殿……"
    周泰的羽毛筆突然停頓，墨汁在"第三隻眼"幾個字下方暈開墨團。老人發出沙啞的笑聲，從枕下摸出個琉璃瓶，瓶中懸浮著某種熒光水母般的生物。"這是塞壬眼淚凝成的海鹽，能抵禦低級幻術。但若遇上真正的塞壬女王……"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光霧幻象隨之劇烈抖動，"她們的金鱗會灼傷說謊者的眼睛，當年我的大副因為隱瞞私藏珍珠的事，在月光下燒成了灰燼。"
    窗外傳來悠長的鯨鳴，老人將貝殼貼近耳畔傾聽片刻，神色變得肅穆。"最危險的當屬暗潮族。"光霧凝聚成漆黑的人形，背後展開的骨翼滴落著粘稠的虛影，"這些被放逐者會幻化成遇難水手的模樣，用你們最思念之人的聲音誘騙……"他忽然抓住周泰的手腕，枯槁的掌心冷得像海底岩石，"記住，若在暴風雨中聽見母親喚你回家，必須立刻往聲音來源處撒鐵砂！"
    周泰的筆記本被海風吹得不停翻頁，先前記錄的字跡已被汗水暈染。老人從頸間扯出根暗銀色的鏈子，末端墜著枚布滿蝕刻的鯊魚齒。"這是人魚長老贈我的信物。"他將鏈子按在年輕人掌心，"遇到她們遷徙產卵的季節，記得在船頭掛起珊瑚鈴鐺——用紅珊瑚，白珊瑚代表宣戰。"
    暮色不知不覺浸透了船艙，老人忽然掀開毯子露出左小腿——那裏有道猙獰的弧形傷疤，泛著不自然的青紫色。"這是海妖的牙印。"他輕描淡寫地放下褲腳，"她們的眼眸比翡翠更美，但被盯上的獵物會自己走向深淵。唯一逃脫的辦法……"老人的獨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是往海裏扔鏡子，她們無法抗拒攬鏡自照的天性。"
    浪濤聲忽然變得密集，卡洛斯側耳片刻，示意周泰推開舷窗。月光下的海麵浮動著無數螢火般的藍點，"瞧，夜光水母在跳祈福舞。"他沾著唾沫在窗框畫了個波浪符號，"這時候若獻上浸泡過月見草汁液的珍珠，能獲得人魚族的祝福。但若是獻上染血的珍珠……"老人的聲音陡然變冷，"整片海域都會與你為敵。"
    周泰緩緩起身，海風將他的亞麻襯衫吹得緊貼胸膛。他雙手垂落於深棕色的皮質武裝帶兩側，指甲縫裏還沾著前夜修補帆索時留下的焦油。當老人提及"染血的珍珠"時，年輕人突然單膝觸地，甲板發出沉悶的咚響。
    "以月光與潮汐之名起誓。"周泰解開繡著船錨紋樣的左袖紐扣，露出小臂上暗青色的浪花紋身，他保持著半跪姿勢仰視老人，喉結在脖頸間滾動出鄭重的弧度，"卡洛斯閣下，我不僅是法默萊斯人，更是亞特大人親授的三桅艦隊指揮官。"
    舷窗外掠過的夜光水母將他的側臉映成藍白色，那些漂浮的光點此刻恰巧聚成船隊陣列的輪廓。周泰從內袋取出天鵝絨包裹的青銅羅盤，鏤空的指針裏嵌著顆淚滴狀海藍寶，"這是去年颶風季從沉沒的幽靈船中打撈的聖物。"他托舉信物的手掌平穩如泊港的艦船，指節卻因用力泛白，"我們需要您坐鎮艉樓指揮塔，不是作為顧問，而是作為艦隊之魂。"
    老航海家布滿裂痕的指甲輕輕刮過羅盤表麵的藤壺殘骸，那些鈣質碎屑撲簌簌掉在周泰筆挺的軍褲褶皺裏。當發現年輕人刻意將呼吸頻率調整到與自己咳嗽間隙同步時，卡洛斯忽然用貝殼邊緣劃過對方腕脈——這是古代領航員檢驗舵手膽量的方式。周泰的脈搏在冰涼的貝殼貼上來時，反而變得像漲潮般堅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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