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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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蒂亞沒有收回手,隻是指尖微蜷:“活下去,才有機會再拔劍;忍得住,才有力氣再向前。如果連這點火都要現在燒盡,那才是真正的敗亡。”
    指尖收回,維蒂亞轉身,向自己的聖像走去:“如果你今日前來,隻是為了把這些怨言傾倒出來,那便到此為止。門就在你身後,你可以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座主殿的燈火齊齊往下一壓。
    維蒂亞也在同一時間止下了腳步,她緩緩回頭,眼中映著安特尚未平息的怒色:“還有另一層緣由——”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細微的裂縫,“我沉眠的時間,遠多於清醒。你問我敢不敢賭一次徹底的革新?我不敢賭。
    賭桌上擺的,是人心。”
    她抬手,指尖虛點穹頂,一道黯淡的神紋隨之亮起,像鏽蝕的鎖鏈纏上梁柱。
    “如果在我沉睡的時間裏,他們中有人借改革的名義行齷齪的私謀怎麽辦?曲解,嫁禍,這些我在神魔大戰前就已經見得太多了。”
    燈火在維蒂亞的掌心投下搖晃的影子,像無數張竊竊私語的人臉。
    “武神城如今隻剩一口氣,這一口氣若被貪婪掐斷,便永無再續的可能。所以,我寧可它慢些、舊些、殘些,也不敢把刀柄遞到任何一張我無法一直注視的手裏。”
    維蒂亞收攏五指,神紋隨之熄滅,殿內重歸昏暗。
    “我不賭人心,也賭不起。安特,你若真想替這座城做點什麽,就先學會把憤怒磨成耐心,把利刃收進鞘裏,直到我能再次睜開眼睛。明白?!”
    轟!
    靜止的空氣猛地倒灌回肺裏,燭火“呼”地躥高,燈油劈啪炸響。
    現實的維度突然回歸,安特還沒來得及眨眼,勞博那張放大到失真的臉便杵到鼻尖前。
    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一根手指在安特眼前晃來晃去:“兄弟,這是幾?”
    安特眼角狠狠一跳:“你下次問這種問題的時候,能不能別用中指?!”
    勞博眨巴眨巴眼,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你剛才嗖地原地蒸發,又嗖地冒出來,我還以為你被拖進鏡世界了”
    “……”
    安特猛地抬手,一把攥住勞博那根礙眼的中指,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掰:“你踏馬明知道我是去見女武神!”
    “你見到女武神了?”不知何時,約瑟夫已經走了進來。眼睛直直釘在安特臉上,帶著久居高位者特有的克製急切,“祂有什麽新的命令嗎?”
    他停在兩步之外,微微前傾,仿佛隻要安特吐出一個字,整座武神城的齒輪就會隨之轉動。
    安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被夜色塞住,發不出聲。
    半息之後,安特抬起眼,目光穿過約瑟夫肩頭,落在那尊仍懸著殘火的聖像上。
    “她說了兩件事,”他聲音沙啞,卻一字一頓,“第一,武神城禁不起任何動蕩;第二,若有人敢私借神名行事,祂醒來之日,便是清算之時。 ”
    殿中燭火猛地一抖。
    約瑟夫沉默片刻,忽然輕笑。
    “我明白了。”
    他轉身,
    “我們會守好這座城的。”靴跟敲地,聲音遠去,“如有什麽需要,請盡管開口。”
    走出主殿,一盞孤燈挑在風簷下,領主塞德裏克·格雷文就立在燈影裏。
    他抬眼,目光越過約瑟夫,望進主殿:“怎麽樣?”
    約瑟夫走下台階,“和以前一樣,”他語氣平靜,“一切照舊。”
    塞德裏克微微頷首,他側過身,讓出半步。
    “下一步?”約瑟夫問道。“汙染源已經盯上他們了。我提議,換一個方案。”
    這裏是武神城,沒有什麽能瞞得過武神殿。要在安特和勞博還沒到來之前,塞德裏克和約瑟夫就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塞德裏克沉默片刻,開口道:“換不了了。”他抬頭,目光投向遠處,“汙染源的‘視線’一旦落下,就像影子黏在腳底,甩不掉。既然如此——
    我們何不把燈芯再撥亮些?讓那東西看得更清楚,讓它好奇,讓它忍不住自己爬出來。
    隻有獵物肯探頭,獵人才有機會扣動板機。”
    約瑟夫頷首,掌心在劍柄上輕輕一叩,算是應諾:“好。我會通知他們。”
    夜色深得像一壇冷鐵,主殿外,回廊空曠,月光從拱頂縫隙瀉下,在石板上切出一道銀線。
    “注意一切,等著它探頭。”
    沒有多餘的字,塞德裏克轉身。
    約瑟夫頷首,無聲應答,隨即轉身折回主殿。
    塞德裏克獨自沿著長廊向東走去,披風掠過月影,很快被黑暗吞沒。
    殿外隻剩月光,冷冷照著尚未到來的獵物。
    又是一夜過去,武神城的清晨來得極慢,仿佛是要先確認自己還活著,才肯把光放出來。
    淡霧壓著大地,一絲絲、一縷縷,蜿蜒過每一條巷道的脊梁,像替城市縫補一條潮濕的裹屍布。
    高聳的煙囪群列陣而立,噴吐著灰黑色的煙柱。煙柱之間,塵埃與灰燼緩緩旋轉,像一場被倒置的灰色落雪,把光線碾成細碎的鉛屑,撒在每個人的睫毛上。
    安特睜開眼時,天花板上的裂紋正被晨光描出一道銀邊。
    他躺著沒動,先是聽見自己的心跳,再聽見隔壁蒸汽管裏水珠墜落的回聲。
    然後才是街聲:
    軌道馬車碾過鐵軌的悶響、遠處工廠汽笛拖長的哀鳴……
    所有聲音都被霧氣裹住,悶悶地傳進耳朵,像隔著一層濕透的毛毯。他翻身坐起,舊木床發出垂死的吱呀。
    地板冰涼,踩上去的瞬間,昨夜的對話又順著腳心爬上來——
    “忍耐,安特。”
    他低低罵了一句,把那句命令連同哈欠一起咽回喉嚨。
    穿好衣服,打開門,
    街燈尚未熄滅,橘黃的火舌在霧氣裏暈開,安特把衣領豎起來,呼出的白氣與灰霧混作一團。
    城市在霧裏喘著粗氣,而他隻能……
    “早上好,威爾遜先生,這是今天的報紙。”
    清脆的嗓音劃破晨霧,安特第一時間沒聽到,直到那聲音第二次響起,他才看見喬伊站在半級石階下。
    粗布外套的領子豎得老高,卻仍擋不住霧氣鑽進脖頸。男孩懷裏抱著一摞折得整整齊齊的報紙,霧氣在他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指尖凍得微紅,卻仍固執地把最上麵一份朝他遞來。
    “很抱歉,喬伊。”安特接過報紙,“我剛才走神了……”
    喬伊隻是抿了抿被冷風吹得幹裂的唇,把凍紅的指節更深地塞進衣兜,
    “您給過錢了,威爾遜先生,”他輕聲說,“我收了,就該把報紙送到您手上。”他頓了頓,腳尖在濕冷的石階上輕輕一蹭,把鞋邊沾的細碎煤渣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