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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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餘暉將斷壁殘垣染成鐵鏽色,煌的指尖蹭過磚石上凝結的血痂,溫度還帶著白晝的餘溫。她忽然拍了拍身旁坑窪的水泥台,碎石簌簌掉落,驚飛兩隻沾著灰的麻雀。
    “我懷疑你看過的悲劇太少了。灰喉,說說,你我有什麽不同?”
    灰喉的膝蓋陷進潮濕的泥土裏,她望著煌後頸暴露的源石結晶 —— 那些淡藍色的紋路在暮色中像極了霜星的冰棱。
    “你是感染者?”
    話一出口便覺得蒼白,她看見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像被風吹裂的鐵皮。
    “如果剛剛我們真的戰死了,還分什麽普通人和感染者?”
    煌撐著地麵向後仰,防爆服與磚石摩擦發出刺啦聲。
    “隻不過是幾個人簡單地死掉了而已。”
    她望著天空中掠過的醫療無人機,尾跡在雲層劃開銀色的傷口。
    灰喉沉默著撿起半塊破碎的源石,幽藍的光芒映得她眼底發灰。遠處傳來孩童的啼哭聲,某個母親正在廢墟裏翻找食物。
    “有的人在乎自己是神民還是先民,有的人在意自己出身的國家……”
    煌的聲音混著晚風。
    “作為一個感染者,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我過的比人慘’這種廢話。”
    她突然抓起一把碎石,任由它們從指縫漏下。
    “沒人愛聽。這裏的每一個人,無論有沒有源石病,都在泥裏爬。”
    灰喉想起上午在貧民窟看見的場景。
    一個非感染者老人跪在感染者屍體旁哭泣,他們身上都蓋著同一塊破布。
    “痛苦並沒有程度上的區別,”
    煌的聲音突然輕了。
    “我隻是希望感染者的這種痛苦能被正視而已。”
    她抬起手,五指張開對著夕陽,指縫間漏下的光將龍門的斷牆切割成金色的碎片。
    “‘感染者也是人’,就這麽簡單。”
    風卷起煌額前的秀發,露出眉骨上的舊疤。灰喉注意到她指尖的顫抖,那是長期使用火焰武器留下的神經性震顫。
    “我想要的不是憐憫,是平視。”
    煌突然攥緊拳頭,指節砸在磚石上發出悶響。
    “屠殺、隔離…… 我什麽都見過了,卻不知道該用什麽去說‘不’。”
    她的聲音裏帶著哽咽。
    “但霜星做到了。她用最後一口氣告訴所有人,感染者的掙紮有多滾燙。”
    灰喉的喉結滾動兩下,想起霜星被抬上醫療艦時,手裏還攥著半塊凍裂的冰棱。
    “現在就算讓我去跟龍門那些黑雨披幹一架都沒問題,”
    煌突然站起身,防爆靴碾過源石碎片。
    “畢竟比起她的決絕,那些躲在規章製度背後的懦夫……”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望著近衛局方向閃爍的警燈,眼神像燃燒的餘燼。
    “真的嗎?”
    灰喉的睫毛劇烈顫動,護目鏡滑到鼻尖,露出瞪大的雙眼。她望著煌在暮色中泛紅的側臉,突然覺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個總把 “燒幹淨算了” 掛在嘴邊的暴躁幹員,而是塊被火焰淬煉過的鐵,通紅的表麵下藏著灼人的光。
    煌的笑聲混著雪粒撞在灰喉護目鏡上,她故意用沾著灰的指尖揉亂對方劉海,看那些雪白的顆粒順著睫毛滑進衣領,像撒了把碎鑽。
    “我說說的,會死的。”
    她的語氣像在討論下一頓吃什麽,卻在灰喉伸手攙扶時,不動聲色地將更多重量壓過去 —— 右膝的陣痛如電流竄過,提醒著她剛才扛著傷員狂奔時扭到的韌帶。
    “不過,為了自己的信念奮戰致死,真是不錯的結局。”
    煌望著醫療艦方向閃爍的綠芒,忽然鬆開搭在灰喉肩上的手,指尖戳了戳對方腰間的醫療包。
    “算是我的人生理想之一了...... 你見到這兩個人現在這種樣子了嗎?”
    “誰?”
    灰喉掏出鎮痛噴霧,卻被煌搖頭拒絕。雪粒落在她發間,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卻在說起話來時,眼底燃起狡黠的光。
    “dr. 曦和阿米婭。”
    “博士要去哪裏?”
    灰喉跟著她繞過半座倒塌的鍾樓,看見遠處阿米婭的身影正站在醫療艦艙門前,兔耳被風吹得向後揚起,像兩片倔強的葉子。
    “去羅德島治療白兔子。”
    煌忽然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漫天飛雪。某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瞳孔裏,映出醫療艦起降坪上忙碌的身影 —— 博士背著霜星的剪影被艙內燈光勾勒出來,像幅會移動的鉛筆畫。
    <3 時還瘋。”
    “要是霜星死的話,羅德島該怎麽辦?是安葬嗎?”
    “嗬,說是安葬,其實隻是處理屍體,防止她的結晶粉塵化,造成二次感染。”
    她的聲音突然輕得像歎息。
    “我們感染者總要走那麽一遭的......... 但至少,作為一個羅德島幹員,我已經開始信任博士了。”
    煌轉頭看向灰喉,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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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 dr. 曦的眼神了嗎?就是這個,這個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可以信任這個人。”
    “我看見了......”
    灰喉下意識摸向胸前的醫療徽章。
    “我覺得,還是阿米婭現在的眼神更可怕。”
    “因為這兩人要去的地方是不一樣的。”
    煌伸出兩個手指,在結霜的玻璃上分別點了點。
    “dr. 博士走向了感染者的希望,而阿米婭要去龍門,這座感染者新的墓場。”
    她的指甲劃過 “龍門” 那道線,玻璃上的霜花裂開蛛網狀的紋路,“我總算明白為什麽 ace 說 dr. 曦和阿米婭、凱爾希一樣神奇。”
    灰喉想起檔案裏 ace 的臨終報告,那句被紅筆圈出的話。
    “那家夥的眼睛像塊磁石,能把所有破碎的靈魂吸到一起。”
    她看著博士轉身走向醫療艙,背影比剛才挺拔了些,霜星的擔架正從他身旁經過,銀發掃過他手背。
    “博士的希望...... 是帶著感染者活下去?”
    她輕聲問。
    “不,是讓感染者活得像人。”
    煌突然笑了,笑容裏帶著刺痛的明亮。
    “你沒聽見他對陳說的話嗎?‘龍門的下水道不該成為感染者的萬人坑’。那家夥啊......”
    她搖頭,發絲掃過滲血的繃帶。
    “明明自己也千瘡百孔,卻總想著把陽光塞進別人的裂縫裏。”
    遠處,阿米婭的身影消失在裝甲車內,車門關閉時揚起一片雪霧。灰喉看見她臨走前攥著的文件 —— 那是感染者權益法案的修訂稿,封皮上有多處被淚水洇濕的痕跡。
    “阿米婭呢?她的眼神......”
    “她在學凱爾希的狠勁。”
    煌打斷道,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要在龍門那種地方為感染者爭出一席之地,光有溫柔不夠,得有把刀藏在舌下。你看她剛才攥著博士的樣子,像不像怕他一去不回?”
    “那凱爾希在哪裏?”
    她的聲音混著通風係統的嗡鳴,顯得格外清晰。
    “凱爾希會在她該在的地方。”
    煌的指尖敲了敲牆上的羅德島標誌,漆麵剝落處露出底下的彈痕,
    她忽然笑起來,卻在牽動傷口時皺緊眉頭。
    灰喉盯著煌腰側滲血的繃帶,那顏色已經從暗紅變成褐黑。
    “行了,走吧。”
    煌拍了拍她的肩膀,戰術手套上的血跡蹭在灰喉衣領。
    “既然你不準備離開羅德島,那我再求你一次,拉我起來吧。”
    “你為什麽不等醫療幹員過來?”
    灰喉後退半步,看著煌單膝跪地的姿勢,想起半小時前她還在廢墟裏扛著傷員狂奔。
    “因為我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很衰。”
    煌別過臉去,防爆麵罩下的耳尖泛紅。
    “精英幹員...... 得看起來更堅強些才行。”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個字被通風口的風聲吞掉。
    灰喉撇了撇嘴,呼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團。
    “...... 死要麵子活受罪。”
    “這時候就別把傷人的話拿出來隨口說了好嗎......!”
    煌猛地抬頭,卻因動作太大扯到側腹,疼得倒吸冷氣,“而且,我們的隨行醫療幹員是誰你知道嗎?不是別人,正是嘉維爾!” 她刻意提高音量,尾音帶著破音的顫抖。
    “是嘉維爾啊!她剛才說洗洗手就來,馬上就來!你喜不喜歡被血濺一臉的感覺?”
    灰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拂去煌發間的雪粒。
    “原來精英幹員怕疼啊。”
    “我 ——”
    煌的反駁卡在喉間,看著灰喉遞來的手,突然泄了氣。她將掌心朝上,任由對方握住,卻在起身時故意壓下全部重量,害得灰喉踉蹌半步。
    “輕點!”
    灰喉驚呼,卻在觸到煌後背濕潤的繃帶時,笑容凝固。
    “你......”
    “噓 ——”
    煌將手指按在唇邊,透過樓梯間的窗戶望向醫療艦甲板。嘉維爾的身影正在遠處指揮傷員轉移,手裏的骨鋸還滴著血。
    “聽見了嗎?她的腳步聲像戰鼓。要是被她看見我這副樣子......”
    “會被綁在手術台上強製注射鎮定劑。”
    灰喉替她補完,語氣裏帶著無奈的寵溺。她解開自己的防寒服,披在煌肩上。
    “先披著,體溫會流失更快。”
    煌正要抗議,卻看見灰喉眼底的堅持。那目光讓她想起礦坑裏的老醫療兵,每次給她包紮時都會罵罵咧咧,卻在她發燒時把自己的毛毯蓋過來。
    “真是拿你沒辦法。”
    她嘟囔著裹緊外套,血腥味混著灰喉身上的消毒水味,意外地讓人安心。
    “手給我。”
    灰喉掏出隨身攜帶的應急醫療包。
    “血的話,我不喜歡。”
    煌乖乖伸出手,看著灰喉用鑷子夾起酒精棉球,忽然想起她們第一次合作時,灰喉看見她徒手掰斷源石結晶時的驚恐表情。
    “疼就喊出來。”
    灰喉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消毒水接觸傷口的瞬間,她倒吸冷氣,卻在灰喉抬頭時,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笨蛋。”
    灰喉輕聲罵道,卻在替她纏繃帶時,指尖格外輕柔。遠處傳來嘉維爾的怒吼,某個幹員因為拒絕抽血被追得滿甲板跑。煌望著灰喉低垂的睫毛,忽然覺得傷口的疼痛沒那麽劇烈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溫熱的東西,在胸腔裏慢慢擴散。
    “好了。”
    灰喉剪斷繃帶,抬頭時發現煌正盯著自己笑。
    “怎麽了?”
    “沒什麽。”
    煌搖搖頭,站起身時膝蓋不再那麽疼了。
    “隻是覺得...... 有你在,真好。”
    “對了。如果我沒救那兩個感染者孩子,你也不會救我,我就不會有機會改變對感染者的看法。這也是感染者給我的啟示。”
    “啊......你又搞錯了啊。那和我救你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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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步入戰場,與死亡同行,便會明白生命的寶貴。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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