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回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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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4日
脫離黑蛇第三年
再生動一點
朔風裹挾著碎冰砸在木牆上,發出砂紙打磨般的刺耳聲響。塔露拉踮著腳去夠屋簷下懸著的冰棱,火紅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一麵燃燒在雪原上的戰旗。木門 "吱呀" 一聲撞開,裹著羊毛氈的蒼老身影衝出來,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袖口。
"塔露拉!快回來!別讓那些畜生瞧見你這身打扮!"
少女被拽得一個趔趄,靴底在結冰的石板上打滑。她回頭時,睫毛上凝結的冰晶簌簌掉落,映著她彎彎的笑眼。
"奶奶莫急!再讓我掰根最長的冰棱 ——"
話未說完,老掃帚已經重重拍在她肩頭,揚起細碎的雪霧。
"還胡鬧!"
老奶奶氣鼓鼓地掃著鬥篷上的霜花,杖頭銅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每一聲都帶著顫音。
"我早說過這紅皮子要惹禍!去年黑水河村的小丫頭,就因為穿了件帶金線的衣裳,被毒甲蟲追了三條巷子!整張臉腫得像......"
塔露拉突然伸手握住那雙布滿裂口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手套傳來。火塘的光從窗欞漏出來,在她們交疊的影子上灑下跳動的金斑。
"您摸摸,"
她把鬥篷下擺翻過來,內襯繡著的鳶尾花在微光中若隱若現。
"那位老爺說,這料子浸過龍血草的汁液,連箭矢都穿不透。"
"滿嘴胡話!"
老奶奶別過臉,眼角的皺紋卻舒展開來。
"上回分明說這是從土匪窩裏搶的。"
"有嗎?"
塔露拉歪著頭,發間銀飾隨著動作輕響,突然壓低聲音。
"我記得我說過,等老爺回來,要帶您去坐會冒煙的鐵馬車,吃淋著糖霜的月亮蛋糕......"
“你上次還說這身是你爸爸送的生日禮物!”
老奶奶的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牆縫裏的積雪簌簌掉落。
“說什麽戴金環的外國人當街捅了你爹一刀,你抱著淌血的衣裳哭著逃回來——這話編得比冬不拉的調子還離譜!”
塔露拉正踮腳去夠房梁上掛著的熏肉,火紅鬥篷掃過結著冰花的陶罐,“當啷”一聲撞翻了醃菜壇子。她慌忙轉身,發間銀鈴叮當作響。
“奶奶這記性簡直能凍住時間!上次故事裏連金環顏色都記得清清楚楚!”
話音未落,老掃帚“啪”地抽在她手背,揚起細小的木屑。
“還敢貧嘴!”
老奶奶的眉毛氣得直顫,枯枝般的手指戳著她的額頭。
“變著花樣哄我這半截身子埋進雪堆的老太婆,良心被寒霜啃沒了?”
廚房突然傳來“咕嘟咕嘟”的沸騰聲,混著野韭與鹿肉的香氣漫出來,在冰冷的空氣裏凝成白霧。
塔露拉吸著鼻子往灶台邊蹭,卻被一把揪住後領。
“站好!趕緊坐下!別換衣服了,淨折騰!”
老奶奶從爐膛裏抽出燒得通紅的鐵鉗,夾起咕嘟冒泡的陶鍋重重擱在桌上,褐色湯汁濺在鬥篷的金線刺繡上。
“快快!把午飯給吃了。說了要中午回來,現在太陽都快跌進山裏去了!瞧瞧這鍋湯!日頭都快栽進冰海了,你再晃悠,直接舔鍋底當晚飯!”
少女盯著碗裏浮著的蔓越莓,突然狡黠地眨眨眼。
“爺爺又溜去‘灰狼酒館’賒酒了?”
話剛出口,後腦勺就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巴掌。
“還不是你慣的!”
老奶奶掀開冒著熱氣的蒸籠,白霧瞬間模糊了她眼角的皺紋。
“老頭子說後山的獸夾該收了,你待會——”
她忽然頓住,看著塔露拉偷偷把凍得發紫的腳趾往火塘邊挪,蒼老的聲音突然軟下來。
“先把湯喝透,別涼了。”
“哼!生得花容月貌,嘴巴卻跟抹了雪豬油似的滑頭!”
老奶奶將陶碗重重墩在桌上,濺出的熱湯在木紋裏凝成深色痕跡。
“跟城裏那些油嘴滑舌的小白臉一個德行!當年要不是你太爺爺攔著,我早被花言巧語騙去當壓寨夫人了......”
“奶奶 ——”
塔露拉拖著長音,火紅鬥篷掃過桌角的鹽罐。
“這話您從樺樹抽芽講到大雪封山,耳朵都要聽出繭子啦!” 她伸手去夠麵包,卻被老掃帚敲了手背。
“還嫌我囉嗦?”
老人瞪圓渾濁的眼睛,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戳向她鼻尖。
“當年那個戴禮帽的騙子,也是用‘命運相逢’哄得姑娘家團團轉!”
話音未落,她突然將烤得金黃的黑麥麵包塞進塔露拉懷裏。
“快吃!涼了就跟嚼樹皮似的!”
陶盤與桌麵碰撞出清脆聲響的刹那,塔露拉已經撕下大塊麵包塞進嘴裏。麥香混著蜂蜜的甜在齒間爆開,她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道。
“奶奶的手藝...... 比鐵爐堡的......”
話沒說完就被嗆得直咳嗽。
“作死的丫頭!”
老奶奶慌忙拍著她後背,掃帚不知何時換成了溫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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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著了?噎著了?快喝點湯順順!”
她舀起冒著熱氣的濃湯,勺子碰到少女嘴唇時,聲音突然軟下來。
“這麽猴急,莫不是在外麵餓了三天三夜?”
等塔露拉終於順過氣,老奶奶枯瘦的手掌還在她背上輕輕摩挲。老人突然重重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盯著壁爐裏跳動的火苗,聲音像是從冰層深處浮上來。
“可你剛來那天渾身是血,那慘狀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打哆嗦......要不是看你醒了就給我捶背揉肩,你爺爺早掄起斧頭把你扔回暴風雪裏了。”
“人心隔著肚皮,哪能一眼就看穿好壞?”
塔露拉往麵包上抹著野果醬,銀質餐刀刮過陶盤發出細微聲響。
“你哪裏知道!”老奶奶突然抓住她手腕,骨節突出的手指微微發顫。
“那天夜裏黑得像墨汁,林子裏狼嚎混著熊吼,你就這麽倒在雪堆裏,手裏還死死攥著那把......”
“咳咳!”
塔露拉被果醬嗆住,劇烈的咳嗽震得鬥篷上的銀飾叮當作響。
“那麽長的刃!比咱們家門板還寬!”
老奶奶雙手張開比劃,袖口露出層層疊疊的補丁。
“我活了六十多年,頭回見人扛著那怪物!”
“那是劍!劍!”
塔露拉漲紅著臉糾正,發間銀鈴隨著動作亂晃。
“您上次拿它砍樹,崩掉三個劍齒——再說好不提這茬的!”她鼓起腮幫子,假裝生氣地別過臉。
“瞧我這張破嘴!”
老奶奶慌忙拍打著自己的嘴,又雙手合十朝天花板禱告。
“陛下恕罪!老糊塗說胡話呢!”
“得了吧,皇帝忙著在王宮裏喝蜜酒呢。”
塔露拉突然湊近,壓低聲音,鼻尖還沾著麵包屑。
“哪有空管咱們有沒有土豆過冬?說不定這會兒連年號都改了三回啦!”
“作死的丫頭!”
老奶奶抄起抹布作勢要打,眼角卻藏不住笑意。
“再敢編排皇室,當心夜裏被冰鬼拖走!”
塔露拉舀起木勺,熱湯剛入口,眉頭瞬間擰成結 —— 舌尖先是嚐到野韭的辛辣,隨後是寡淡得發苦的清水味。她晃了晃陶碗,看著稀稀拉拉的菜葉在碗底打轉。
“這湯...... 家裏沒鹽了?”
“早見底啦!”
老奶奶 “啪” 地把抹布摔在灶台,震得醃菜壇子嗡嗡作響,“昨兒燉肉時最後那把鹽,都被你爺爺抖進酒壺裏了!養了你們這對冤家,遲早把屋頂都啃穿!”
她氣呼呼地戳著塔露拉的肩膀,指節敲在金屬護肩上發出清脆聲響。
“出去晃蕩兩天,連根鹽巴都換不回來,倒學會兩手空空回家了!”
“行了,行了,我去換點。”
塔露拉剛要往門口挪,鬥篷下擺卻被枯樹枝般的手指揪住。
“身體那麽好,多幹點活兒!給我站住!”
老奶奶從圍裙兜裏掏出半塊發黑的麵餅。
“阿麗娜待會兒送鹽過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瞧瞧人家姑娘,安安靜靜讀書繡花,哪像你整天野得沒邊!”
“人各有誌。”
塔露拉掙開手,發間銀鈴撞出細碎聲響。她望著窗外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麥稈,突然想起某個雪夜,那位戴兜帽的人說 “鹽與火終將改變這片土地”。
“誌向?”
老奶奶抄起掃帚,在她腳邊重重一頓,揚起細小的灰塵。
“你的誌向就是氣死我老太婆!趕緊找個會種地的漢子,生幾個胖娃娃,比你扛著那破劍滿山跑強百倍!”
“去年秋收,我割的麥捆可比爺爺多兩垛。”
塔露拉彎腰係緊長靴的綁帶,鬥篷邊緣的金線刺繡掃過灶台,驚飛了兩隻偷吃殘渣的蟑螂。
“才幾年光景就敢頂嘴!”
老奶奶舉著掃帚追了兩步,又突然頓住,目光落在少女後頸新添的淤青上。她喉嚨裏發出一聲歎息,像老舊風箱漏氣的聲音。
“算了算了...... 去把柴火垛整一整,省得夜裏被雪壓塌了。”
話音未落,木門被積雪壓得 “吱呀” 一聲,帶著冷冽寒氣的笑聲先飄了進來。
“老媽媽又在數落塔露拉啦?她劈柴的力氣可比三個漢子都大呢!”
老奶奶佝僂的脊背瞬間挺直,布滿褐斑的臉上綻開笑紋。她踮腳扒著門框向外張望,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哎喲,我的乖丫頭!快進來,外頭雪粒子能把臉刮破!”
阿麗娜抱著陶製鹽罐跨進門檻,鬥篷邊緣還沾著細碎的冰晶。她將罐子輕輕擱在桌上,銅鈴般清脆的聲音混著柴火劈啪響。
“您總愛操心,塔露拉是咱們村的小太陽,野點才熱鬧呢。”
“也就你慣著她!真是翅膀硬了!披著身不知哪弄來的製服,就覺得自己是個貴族樣子了?身子骨還沒多壯實,架子就先擺了起來,從哪學來的......!”
老奶奶嘴裏嗔怪,卻忙不迭從櫃子裏摸出半塊裹著油紙的蜂蜜餅。
“快吃點墊墊,這丫頭回來把湯都喝見底了!”
塔露拉早像陣風似的撲過去,火紅鬥篷掃過牆角的陶罐,驚得兩隻田鼠竄進柴火堆。她勾住阿麗娜的肩膀,發間銀飾撞出一串歡快的聲響。
“還是阿麗娜最懂我!不像某人,整天念叨著要把我賣給皮貨商換過冬的貂皮。”
“反了你!”
老奶奶抄起抹布作勢要打,卻在半空停住,目光掃過塔露拉鬥篷下若隱若現的傷口。
“行了行了,地裏的蕪菁該收了,別在這兒磨嘰!”
她轉身往門口走,枯瘦的手指在阿麗娜肩頭輕輕捏了捏。
“丫頭留下吃飯,嚐嚐我新醃的蔓越莓。塔露拉,別吃太多!給阿麗娜留些。”
木門再次被風雪撞開時,塔露拉的笑聲還在屋裏回蕩。阿麗娜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鹽罐上粗糙的紋路 —— 那上麵刻著的鳶尾花圖案,和塔露拉鬥篷內襯的刺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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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能夠逃避的地方,也沒有醒不過來的夢,我們在麵對壞事的時候呀,隻能選擇竭盡全力拚上一把。就算因此落下些病痛,至少,不會在遺憾裏懊悔終生。
——寒芒克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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