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不曾得知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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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雨絲如銀針般斜墜,鼠王掀動墓園鏽蝕的鐵門時,肩頭突然覆上一道沉影。他眯起眼望向逆光處,來人玄色正裝的金線繡紋在雨幕中明滅 —— 陳暉潔立在拱門下,赤霄劍穗被風吹得揚起,水珠順著劍鞘滑落,在石板上砸出星點漣漪。
    "——暉潔?"
    鼠王的氈帽簷滴著水,看清她一絲不苟的領結與擦得鋥亮的皮靴,那是龍門警司臨行前的裝束。
    “啊。你已經來了。”
    陳微微頷首,雨聲中傳來金屬配飾輕響。
    "林叔。"
    她的聲線比往日更沉,雨水打濕的發辮貼在頸側,卻襯得那雙眼睛愈發銳利,像出鞘前的劍鋒。
    鼠王用拐杖戳了戳她挺括的褲線,竹節杖頭在水窪裏蕩開圈紋。
    "看你穿成這樣,看來是準備馬上離開了。"
    陳的睫毛凝著雨珠,垂眸時水珠墜入衣領。鼠王不再多問,粗糙的手掌隔著衣料拍上她的肩,觸感硬如寒鐵。
    "在外頭,得空就回來瞧瞧。"
    "...... 前路難料......我不清楚。"
    她的聲音被風揉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那就常捎句話來,"
    鼠王側身讓開通道,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空響。
    "讓我們知道,你這把刀沒在別處卷了刃。"
    "知道了,我會的,林叔。"
    陳的靴跟磕出清脆的節奏,轉身時正裝後擺劃出利落的弧線,玄色身影漸次融入碑林深處。鼠王望著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氈帽下的嘴角,悄然牽起半道複雜的紋路。
    陳穿過長長的走道,來到魏彥吾的身旁,兩人看著眼前的兩座墓碑,遲遲沒有開口,就這樣沉默的氣氛在墓園裏彌漫。
    雨幕在墓碑間織成灰蒙的簾幕,魏彥吾的指尖滑過碑麵苔痕,忽然開口時,驚起了簷角避雨的灰雀。
    "這裏沉睡著塔露拉的父親,還有......你們的母親。"
    陳的手背青筋微凸,赤霄劍鞘在雨中沁出冷光。魏彥吾望著碑上模糊的鑿痕,廣袖被風掀起,露出腕間褪色的纏繩。
    "他們終歸沒有葬在他們愛的那個城市裏。不,你母親的話,應該對那個城市既愛又恨。"
    他抬起的手掌懸在陳的肩甲上方,指腹因遲疑而微微顫抖,最終垂落時帶起的雨珠打濕了碑前枯萎的白菊。
    "暉潔,你看這景致......"
    他的目光穿透雨霧望向遠處城樓。
    "這裏的景色我永遠不會忘記,暉潔。隻要看到它,我就會想到他們......我的妹妹,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勝過血脈的兄弟。但他們現在卻被葬在這裏。"
    魏彥吾突然單膝跪地,掌心貼緊冰涼的石碑,仿佛在觸碰久別之人的體溫。
    "這墓太狹小,盛不下他們燎原的熱忱;碑文太輕淺,道不明半生的遺憾。"
    "所以這是個無名塚。"
    陳的聲線混著雨落,帶著金屬般的冷硬。
    "無名塚......正是。"
    魏彥吾撐著碑身站起,指節在石麵上壓出青白痕跡。
    "嗬......可能是因為名字隻對活著的人有意義。"
    他望向墓園外翻湧的鉛雲,雨聲驟然急促。
    "在這片大地,安葬不過是理想主義的泡影——天災會掀翻墳塋,戰火會碾碎墓碑,當城市傾頹時,連逝者都會被風沙蝕盡痕跡。"
    "我聽聞荒原聚落的舊事,"
    他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後代從未尋到過先祖的埋骨地。倒是有種奇特的葬儀——將移動城市的航線辟為墓道,把逝者遺物撒在輪軌之下,讓往複的車轍成為永恒的憑吊。"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滾落,在玄色衣襟上暈開深色水跡,恰似那些未被刻下的姓名,正從石碑深處滲出血色的印記。
    雨絲纏繞著魏彥吾指間的煙鬥,青煙在碑前洇開朦朧的霧。他用火柴擦過石麵,火苗在雨中明滅數次才舔亮煙絲。
    "我太健忘了。我有太多容易忘記的事情了,或者說,我有太多想要拚死忘記的事情了。可我絕不敢忘記他們......所以我......我為他們選擇了這裏。"
    火星在煙鬥裏明明滅滅,映著他驟然收緊的瞳孔。
    "我帶妹妹來龍門那年,遇見了文月,又在流民堆裏撿到愛德華。那家夥渾身是傷卻眼神亮得嚇人,我不敢說和他是一拍即合,但他智勇雙全,膽氣過人。
    但暗中的科西切卻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我們也很清楚,隻有把他趕出去......我們和這座城市才有未來。"
    他的指尖摩挲著碑角殘缺的紋路,聲音忽然飄遠。
    "這裏,這座墳墓,是龍門以前曾到過最遠的地方。那是我們合力戰勝了科西切,把他徹底趕出龍門的時候,龍門就停在數十裏外,充滿了希望的城市亮起了點點燈火,未來在等著我們。
    這兒,我們在這兒,飲酒,暢談,大笑作樂,把載具沒油這事兒徹底地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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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鬥裏的灰燼簌簌落下,魏彥吾突然按住額頭,指縫間漏出壓抑的輕笑。
    "我們差點渴死在這,直到亞當斯那頭老病虎咳嗽著把他的私家兵車開到這來,把我和愛德華狠狠地罵了一頓。哦......那時他還沒有那麽老,也沒有那麽病。甚至沒有那麽狠。
    但是,誰在意呢?我們每個人都在笑。林笑起來......他笑起來就像我們手上從沒沾過血......笑得就像是度過了一整串好時光的少年人。"
    笑意陡然僵在嘴角,他的指節狠狠碾過石碑。
    "愛德華是倫蒂尼姆的最高貴的血脈末裔。我們將這個秘密牢牢留在龍門。但科西切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計劃在那時可能就已成型。他讓我善妒的胞弟和倫蒂尼姆的陰影,知曉愛德華與我的妹妹......情投意合......"
    煙鬥從指間滑落,砸在水窪裏濺起泥花。魏彥吾猛地攥緊拳頭,指骨在雨水中泛著青白。
    "他們逼我在愛德華和我妹妹腹中的孩子之間選一個......他們逼我做選擇時,妹妹正撫著小腹笑...... 我選了未出世的孩子,卻讓愛德華替我死在了那個雨夜。"
    雨聲突然蓋過他的話音。他蹲下身撿起煙鬥,拇指蹭去上麵的泥汙。
    "愛德華死後,我密不發喪十年,除了胞弟和科西切,無人知曉事實。而今,愛德華與我妹妹都已經去世。"
    他望著墓園外翻湧的烏雲。
    "假以時日,天災也會侵襲這裏,一切都化為烏有,沒人會記住有一對悲哀的戀人葬在此處。因我而死的兩人,也會被人遺忘。"
    青煙混著雨絲鑽進他的衣領,魏彥吾忽然低笑起來,笑聲在碑林間飄散開,驚起一群振翅的濕鴉。
    雨幕裏他蹲下身,顫抖的手指捏起煙鬥,卻怎麽也塞不進煙絲。
    "是我把他們推進了墳墓,現在卻連個像樣的名字都不敢刻......"
    青煙終於再次升起,卻被狂風揉成散亂的線。
    魏彥吾靠著墓碑坐下,聽著雨點擊打在石碑上的聲響,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聲混著雨水滑進泥土裏,驚起一群撲棱著濕羽的寒鴉,振翅聲像極了多年前愛德華臨死前咳血的輕響。
    雨絲從陳的發辮滴落,砸在碑前水窪裏碎成銀箔。她盯著無名碑上模糊的鑿痕,喉間滾過一聲極輕的喟歎:"我見過科西切了......他比傳聞中更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魏彥吾將煙鬥在石碑上磕了磕,煙灰混著雨水滲進苔縫:"我早該想到。"
    "母親她......"
    陳的指尖剛觸到碑麵就猛地縮回,仿佛被石麵的寒氣灼傷。魏彥吾望著她緊繃的肩線,廣袖下的手掌悄然攥緊
    "你母親對你沒有多少感情,這是我造的孽。為了保護她,我不得不讓她嫁給炎國貴族。我原本該做得更好。"
    "舊事不必再提。"
    陳突然轉身,赤霄劍穗掃過魏彥吾的靴麵。
    "但你得答應我,魏彥吾——別再讓龍門變成埋骨場。"
    "我不會。"
    "空口無憑。"
    陳的目光像劍刃般刮過他斑白的鬢角。
    "你的承諾,我不信。"
    魏彥吾忽然低笑出聲,煙鬥在指間轉出一圈青煙。
    "我何時需要你信過?不過......"
    他抬眸時,雨珠正從眉骨滾落。
    "就當是再信我一次,像當年你信我能把你訓練成劍客那樣。"
    "你確實教得很好。"
    陳的聲線陡然放軟,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劍柄上的刻紋。
    "沒有你,我救不回她。也救不回......這座城。"
    "知道就好。"
    魏彥吾別過臉去,望著墓園外飄搖的雨幕。陳忽然上前半步,玄色正裝的肩甲幾乎撞上他的披風。
    "你這十年跟我說的話,怕是抵不過今日一半。"
    "我以前說得還少?"
    "我說的是對"陳暉潔"說的話,"
    陳的喉結輕輕滾動。
    "不是對"陳警司"下的命令。"
    魏彥吾聞言一怔,隨即發出低沉的笑聲。雨勢漸小,陽光穿透雲層的刹那,他看見陳的睫毛上凝著水珠,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在演武場摔得鼻青臉腫,卻倔強不肯掉淚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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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我在你身上感到了一種共鳴,真是奇怪,是因為你我都有著更多的可能性嗎?不過你忘記了過去,這樣會感到輕鬆嗎,還是會更加痛苦呢?
    ——懾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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