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簡妮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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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妮撞開半掩的木門時,懷裏的鐵皮桶發出哐當響,沾著泥的靴子在石板地上拖出兩道水痕。
“我回來了!”
她把沉甸甸的麵包袋往桌上一放,粗布裙擺還在往下滴著晨露。
“克雷格在磨坊守了半宿才換著這袋黑麥麵包,還有井裏打上來的幹淨水,快讓孩子們”
話音突然卡在喉嚨裏。
灶台上的陶罐倒在地上,褐色的藥汁在石板上漫成蜿蜒的河,幾個孩子縮在牆角咬著嘴唇,最小的那個正用髒兮兮的袖口抹眼淚。角落裏的婦人背對著門,肩膀抖得像寒風裏的枯葉,手裏攥著的粗布巾早就浸透了水。
“咦,大家都怎麽了?”
簡妮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抓緊了鐵皮桶的提手。
“昨夜不是說好了”
“是她!”
角落裏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絡腮胡男人猛地轉過身,眼白布滿血絲,拳頭在身側攥得指節發白。
“是你把消息透給了維多利亞軍!是你害死了西爾莎!”
簡妮手裏的鐵皮桶 “哐當” 砸在地上,清水混著麵包屑漫到腳邊。
“你說 你說什麽?!”
她往前踉蹌兩步,靴子踩在水裏濺起細小的水花。
“西爾莎她 她怎麽了?”
男人突然衝上來揪住她的衣領,濃重的酒氣混著硝煙味撲在她臉上。
“你還敢問?!”
他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肉裏。
“她死了!被深池的人處決了!”
唾沫星子噴在簡妮臉上。
“你這穿軍裝的維多利亞走狗!你整天圍著她轉,給她送繃帶送草藥,不就是為了套深池的情報?”
他猛地鬆開手,簡妮踉蹌著撞在桌角,後腰傳來一陣銳痛。
“現在她被釘在城門上示眾了 ——”
男人的聲音像淬了冰的石塊。
“你滿意了?!”
灶膛裏的火星劈啪爆開,映著簡妮煞白的臉。她望著牆角孩子們驚恐的眼睛,喉嚨裏像堵著滾燙的煤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簡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麵包袋從膝頭滑落,黑麥碎屑混著地上的水漬漫到腳邊。
“我”
她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燒紅的鐵絲勒住,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我從來沒有想過 會變成這樣”
淚水突然決堤,砸在沾滿泥汙的軍裝上洇出深色的痕。
“對不起 對不起啊西爾莎”
她蹲下身,額頭抵著冰冷的石板,聲音碎得像被踩爛的玻璃,“我隻是想讓你弟弟喝上幹淨的藥”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眼淚!”
男人的皮靴狠狠踹在她腳邊的鐵皮桶上,空桶在地上滾出刺耳的聲響。
“你不配為她哭!更不配站在這片被血泡過的土地上!”
簡妮猛地抬頭,軍帽歪在一邊,露出額角猙獰的傷疤 —— 那是去年在巷戰裏為掩護塔拉平民留下的。
“我對她始終都是真誠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嘶吼。
“我偷偷給你們送繃帶時,你們怎麽不說我是維多利亞士兵?!”
男人突然爆出粗糲的笑,笑聲在空蕩的屋子回蕩,驚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真誠?”
他彎腰揪住簡妮的衣領,將她狠狠摜在牆上。
“一個背著步槍的維多利亞走狗,對我們這些要被你們趕盡殺絕的塔拉人談真心?”
唾沫星子噴在她臉上。
“這簡直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簡妮的後背撞在斷牆上,疼得眼前發黑,卻死死盯著男人布滿血絲的眼睛。
“我們 我們不都是這片土地上長大的同胞嗎?”
這句話輕得像歎息,卻在死寂的屋子裏撞出清晰的回音,驚得牆角的孩子突然哭出聲來。
男人的皮靴在地上碾出深深的轍痕,沾著泥的手指狠狠戳向簡妮的軍徽。
“同胞?”
他的笑聲像生鏽的鋸子割著木頭。
“你們維多利亞的軍官把我們的孩子扔進礦坑時,把我們的女人綁在炮口時,何曾把我們當同胞?”
他突然揪住簡妮的胳膊,將她拽到牆角那袋發黴的土豆前。
“你吃過摻著石子的黑麥餅嗎?你說過帶著塔拉土話的鄉音嗎?你受過冬天在破廟裏凍掉腳趾的苦嗎?”
每問一句,就把她往牆上撞一下,直到她的軍裝上沾滿牆灰。
簡妮的嘴角滲出血絲,卻仍攥著懷裏半塊沒舍得吃的白麵包 —— 那是給西爾莎弟弟留的。
“可是我一直想幫你們”
她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
“我把軍糧分給你們時,你們明明接過了”
“別再往前走一步!”
男人突然後退半步,抄起門後的鐵叉橫在胸前,叉齒上還沾著昨夜的血汙。
“把你背後那麵該死的軍旗扔了!我們不會讓你把維多利亞的騎兵引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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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妮猛地扯下背後的軍旗,猩紅的布料落在地上,揚起細小的塵埃。
“我不想 我沒有要叫人來”
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軍帽掉在地上,露出被炮火燎過的焦發。
“這麵旗是我偷來的,我隻是想 想混進糧倉”
“滾!”
男人的鐵叉重重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塵土。
“從我們的土地上滾出去!”
他指著門外焦黑的廢墟,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嘶吼。
“塔拉人的家園,就算燒成灰燼,也不再需要你們維多利亞的旗幟來遮羞!”
簡妮望著地上的軍旗,又看看牆角縮成一團的孩子,突然笑了,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汙淌成兩道泥痕。
“你們 要趕我走嗎?”
這句話輕得像羽毛,卻在死寂的屋子裏墜出沉甸甸的回響,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飛出門外。
悲傷的女性蜷縮在牆角,懷裏緊緊摟著嚇哭的孩子,粗布頭巾被淚水浸得透濕。
“…… 我們沒有辦法。”
她的聲音像被水泡脹的棉絮,每一個字都墜著沉重的顫音。
“你都看見了,對吧?”
她突然扯開袖口,露出小臂上青紫的鞭痕。
“我不過是在維多利亞軍的糧車前多站了會兒,就被他們當賊打 —— 我明明什麽錯都沒犯,可你們的人根本不放過我……”
孩子的哭聲突然拔高,她慌忙捂住孩子的嘴,淚水卻洶湧得更厲害。
“我想,羅南說得對。”
她望著窗外深池士兵巡邏的身影,聲音壓得像耳語。
“我們現在有機會,隻要深池能贏…… 以後就不會有人再半夜闖進我家,把克雷格拖去當壯丁了…… 嗚……”
簡妮的後背狠狠撞在斷牆上,懷裏的麵包袋 “啪” 地掉在地上。
“克雷格……”
她的目光猛地掃向蹲在門檻邊的男人,他手裏正磨著塊鋒利的燧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你也…… 你也加入他們了?”
克雷格猛地抬起頭,額角的傷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青黑,他把燧石攥得更緊,喉結滾動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我們不需要你!”
簡妮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腳邊 —— 那是塊沾滿泥的石頭,棱角處嵌著點暗紅的痕跡,形狀像極了昨夜深池士兵用來砸開鎖鏈的工具。
“這…… 石頭?”
她的聲音陡然發啞,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了喉嚨。
“昨夜襲擊維多利亞軍糧倉的…… 是你們?”
灶膛裏最後一點火星 “劈啪” 爆開,照亮了克雷格驟然繃緊的側臉。
“你看過他們的眼神了嗎?”
“在他們眼裏,無論你怎麽表現”
我們都不是一類人。
簡妮的目光從克雷格腳邊的石頭移開時,睫毛上的淚珠恰好墜在軍徽上,青銅的獅子浮雕被燙得縮了縮似的。她慢慢蹲下身,指尖撫過軍旗上幹涸的血漬 —— 那是上個月掩護塔拉老人撤退時,被流彈擦過留下的。
“原來……”
她突然低笑出聲,笑聲裏裹著碎玻璃似的碴子。
“是我以前沒想明白。”
掌心猛地攥緊,粗布旗麵的紋路嵌進皮肉,像西爾莎教她辨認草藥時,葉片脈絡在掌心拓下的印子。那些她偷偷塞給孩子們的白麵包,在他們眼裏或許沾滿了維多利亞軍的火藥味;那些她深夜為傷員包紮的繃帶,或許早被當成刺探情報的標記。
破窗灌進的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間鼓囊囊的藥瓶,瓶塞沒塞緊,薄荷的清涼混著硝煙味漫出來 —— 這是她昨天爬過三道鐵絲網,從維多利亞軍醫院偷來的退燒藥,原本想在今天黎明前送到西爾莎弟弟床前。
簡妮猛地直起身,軍旗被她重新扯緊,猩紅的邊角掃過地上的麵包碎屑,驚起幾隻灰撲撲的飛蟲。
“我是該走了。”
她的聲音像被晨露泡過的草葉,帶著點發脆的濕意,卻沒再看牆角縮成一團的母子,也沒看克雷格那雙攥到發白的手。
軍靴碾過門檻時,踢到了半塊燒焦的風信子花瓣 —— 是西爾莎說過的那種淡紫色,此刻在晨光裏碎成星星點點的灰。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旗麵在風裏獵獵作響,像一聲被硬生生掐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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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騎士決不屈服於暴力,在這把戰錘麵前懺悔吧。
——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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