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的內部公共頻道，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一張冷峻的麵孔所占據。
    安全主管，王海。
    他的背景不是辦公室，而是指揮中心的作戰地圖，這本身就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
    “我的同胞們，燈塔的居民們。”
    王海的聲音通過廣播係統，傳遍了每一個居住區、每一條走廊、每一個工作站。他沒有慷慨激昂，聲音平靜得讓人發毛，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份再普通不過的報告。
    “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裏，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正在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畫麵切換。
    第一個出現的，是中央生態園的水培農場。鏡頭下，曾經綠意盎然的作物，此刻已經化為一灘灘蠕動著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黏液。畫麵沒有聲音，但每一個看到它的人，仿佛都聞到了那股腐敗的惡臭，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們的食物，正在腐爛。”
    畫麵再次切換。
    能源中樞，一名工程師被幾名警衛死死按在地上，他雙目赤紅，嘴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手臂上，淡黑色的咒文若隱若現。
    “我們最優秀的工程師，正在失去理智。”
    畫麵第三次切換。
    中央水循環係統的過濾口，一個令人作嘔的特寫。黑色的有機物像腫瘤一樣將其徹底堵死，終端屏幕上，水質監測的各項指標全都是致命的紅色警報。
    “我們賴以生存的水源，已經被汙染。”
    王海的臉重新出現在屏幕上，他停頓了幾秒，讓那份沉重的壓抑感滲透到每個人的心裏。
    “這一切，都源自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無法抵抗的‘汙染’。”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我無意指責任何人。我們的英雄，張凡與李虎，為了燈塔穿越了無盡的虛空，帶回了勝利的希望。我們都應該感謝他們。”
    這段話說得冠冕堂皇，毫無破綻。
    但緊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條醒目的時間線。
    時間線的一端，是一個鮮紅的標記：“英雄回歸”。
    而就在這個標記之後，一個個黑色的叉，密密麻麻地出現：“農場汙染”、“人員異變”、“水源告急”、“能源波動”……
    所有災難的起點，都精準地落在了英雄回歸的那一刻之後。
    王海沒有多說一個字，但那條時間線，就是最惡毒、最無法辯駁的指控。
    民眾的呼吸聲，在各個角落變得粗重起來。恐懼，開始像病毒一樣蔓延。
    “我知道，大家不願意相信，我也不願意。”王海的語氣裏，充滿了“痛心疾首”。“但我們必須麵對事實。就在剛才，我們有了新的發現。”
    屏幕上，出現了一段維修機器人的巡航日誌。大量的亂碼和無意義的符號在飛速滾動。
    “一台負責清理通風管道的機器人‘掃掃’，它的核心程序被汙染了。我們破譯了它最後的巡航指令，發現這些看似亂碼的數據，其實是一份……地圖。”
    一張三維結構圖被疊加在了機器人日誌之上。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份被破譯的地圖，精準地標注出了燈塔能源網絡上七個最脆弱的節點。
    而日誌的終點，那個被紅點反複閃爍標記的位置，讓所有人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火種源實驗室，醫療艙。
    王海的聲音，如同法官最後的宣判，冰冷而沉重。
    “我隻想問一個問題，一個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直視著鏡頭，仿佛在審視著每一個人的靈魂。
    “我們的英雄，究竟……帶回來了什麽？”
    公共頻道的通訊瞬間被引爆了。
    “天哪……難道是真的？”
    “汙染源……他們是汙染源？”
    “我就說事情不對勁！怎麽他們一回來，什麽都亂了！”
    就在這時，一個激動的聲音從b7居住區的公共屏幕前響起。
    “放屁！你們都在胡說八道！”
    一名穿著普通士兵製服的年輕人擠出人群，他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畢露。
    “張凡長官在‘深淵之口’戰役裏救過我的命！沒有他，我早就被異獸撕碎了！他怎麽可能是汙染源！這是汙蔑！是陰謀！”
    周圍的人群靜了一下，許多人都認出了他，一個叫孫毅的年輕士兵，確實是張凡曾經救下的戰鬥英雄之一。
    王海在指揮中心看著這一幕，嘴角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孫毅看著周圍人懷疑、動搖的眼神，更加急切地辯解：“你們不能被蒙蔽！這一定是敵人的詭計，想讓我們自相殘殺！”
    他越說越激動，然而，他沒有發現，他自己的瞳孔深處，一抹微不可察的黑氣正在悄然蔓延。
    在他眼中，周圍那些鄰居、戰友的臉，開始扭曲、拉長。他們的眼睛變成了空洞的黑窟窿，嘴巴裂開到了耳根，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利齒。
    一張張怪物的臉，正帶著詭異的笑容，朝他逼近。
    “別……別過來！”
    孫毅的神經瞬間繃斷了，他被內心深處湧出的巨大恐懼所吞噬，猛地拔出了腰間的配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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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別過來！你們這些怪物！”
    “啊——！”
    人群發出了驚恐的尖叫，瞬間亂作一團。
    兩名早已等候在附近的警衛立刻衝了上去，將情緒崩潰的孫毅死死按倒在地。
    這一幕，通過公共頻道，清晰地呈現在所有燈塔居民的眼前。
    為英雄辯護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瘋了。
    這比王海任何的言語都更具說服力。
    “看到了嗎？”王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悲憫的腔調，“這就是汙染的可怕之處。它扭曲我們的心智，傳染我們的同胞，甚至讓最忠誠的士兵，把槍口對準我們自己。”
    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擊碎。
    民意，被徹底引爆了。
    燈塔的內部網絡，瞬間被海嘯般的言論所淹沒。
    【交出汙染源！淨化燈塔！】
    【他們是英雄，但我們也要活下去！】
    【為了孩子！為了燈塔的未來！必須處理掉他們！】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曾經的崇拜和敬仰，在對未知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麵前，不堪一擊，轉瞬間就變成了最原始、最猙獰的敵意。
    ……
    火種源實驗室。
    “滴！滴！滴！”
    林婉清的個人終端上，突然跳出了一個最高優先級的紅色警報。
    【警告：醫療艙a01、a02外部能源接口，正遭到未授權的物理層斷開請求！】
    林婉清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有人……想直接拔掉張凡和李虎的維生係統！
    她瘋了一樣衝出實驗室，直奔最高指揮中心。
    推開大門，裏麵的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的鐵塊。
    王海正站在總司令趙承誌的麵前，他的身後，站著一排支持他的高級軍官。
    “……司令，我再次申請，為了阻止汙染的進一步擴散，必須立刻對火種源實驗室進行最高等級的‘物理隔離’！”王海的聲音鏗鏘有力。
    “王海！”林婉清衝了進去，聲音都在發抖，“你說的‘物理隔離’，就是切斷所有的能源供應！你想殺了他們！”
    王海轉過身，看著她，眼神裏沒有絲毫波瀾。
    “林博士，我是在拯救燈塔。犧牲兩個人，保全二十萬人，這筆賬，我想誰都會算。”
    “他們不是‘兩個人’！他們是燈塔的英雄！”
    “英雄，不應該成為毀滅燈塔的根源。”一名參謀冷冷地附和道。
    “說得對！司令，不能再猶豫了！再拖下去，燈塔就完了！”
    “秩序！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恢複秩序！”
    一聲聲附和，像一把把錘子，敲在趙承誌的心上。
    他看著眼前的爭執，看著屏幕上民眾瘋狂的請願，看著王海那張不容置疑的臉。他信任張凡，他知道張凡絕不會是敵人，但這和他個人的信任無關。
    燈塔的秩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
    他作為總司令，第一職責是保全整個燈塔。
    趙承誌的拳頭，在桌下握得死緊。
    就在他即將做出那個艱難無比的決定時，指揮中心的主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合成音，響徹整個大廳。
    【中央ai“普羅米修斯”數據推演完畢。】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望向主屏幕。
    一行行冰藍色的數據流淌而過，最終，定格成一個簡潔的、卻又無比殘酷的結論。
    【為保證燈塔95以上居民的存續率，基於現有數據模型推演，最優解決方案為：對高維汙染源識別個體：張凡，李虎）執行‘無害化處理’。】
    【預計成功率：78.4】
    【執行建議：立即。】
    “無害化處理”……
    林婉清怔在原地，渾身冰冷。
    冰冷的機器邏輯，給了王海最致命，也是最無可辯駁的支持。
    王海拿起那份由ai生成的分析報告，走到趙承誌麵前，輕輕地放在桌上。
    他不再稱呼趙承誌為“司令”，語氣平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趙承誌。你看，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也不是任何人的意見。”
    “這是邏輯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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