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張凡的話音剛落，趙承誌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絕不同意！”
    老司令的胸膛劇烈起伏，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張凡，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深深刺痛的屈辱和悲哀。他一巴掌拍在冰冷的金屬指揮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滿屋子的人心髒都跟著一跳。
    “你的計劃是什麽？是讓我們七千萬燈塔民眾，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兩個當逃兵？”他指著外麵，聲音都在發抖，“你讓我們怎麽對那些信任我們的人說？說他們的領袖，他們的英雄，在最後關頭拋棄了他們，隻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火種？”
    “張凡，你這是要燈塔的脊梁，在我們自己手裏斷掉！”
    整個指揮中心，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趙承誌的質問，像一把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是啊，有尊嚴地一同毀滅，還是苟且地保留一絲希望？這個問題太沉重了。
    “司令。”
    一個毫無起伏的電子音響起，李虎上前一步，擋在了張凡和趙承誌之間。他的電子眼閃爍著藍光，仿佛正在進行著無窮無盡的運算。
    “根據現有數據進行推演。燈塔整體，在‘王庭’主力艦隊的飽和攻擊下，生存概率為：零。”
    李虎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比任何激昂的言語都更加冰冷，更加殘酷。
    “你他媽的給老子閉嘴！”一個年輕的參謀忍不住吼了出來，“這不是數字遊戲！”
    李虎完全無視了他，繼續用他那獨特的語調，陳述著事實。
    “方案二：由張凡與我攜帶‘文明搖籃’信息核心進行強行突圍。計算變量包括‘王庭’艦隊火力密度、鎖定延遲、個體單位追擊能力，以及我方雙人組的極限爆發力。綜合推演，突圍成功率，為百分之零點一三。”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給眾人消化這個數字的時間。
    “邏輯結論：在兩個選項中，應當執行成功率更高的那一個。即便那個概率，無限趨近於零。”
    “零點一三……”趙承誌咀嚼著這個數字，臉上的肌肉抽動著，“為了這可笑的零點一三，就要犧牲掉一切？”
    “是的。”
    李虎的回答，幹脆利落，不容置喙。
    就在這時，林婉清也走了上來，她看著趙承誌，眼神清澈而堅定。
    “司令，我也支持張凡的計劃。”
    趙承誌的目光轉向她，帶著一絲不敢相信：“林博士，連你也……”
    “這不是逃亡。”林婉清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有力，“您想過沒有，我們為什麽叫‘燈塔’？因為我們是文明最後的餘光。如果連這束光都徹底熄滅，那我們之前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戰鬥，又有什麽意義？”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隻要‘搖籃’能被送出去，隻要宇宙中還漂浮著人類文明存在過的證明，那燈塔的犧牲，就不是毀滅，而是……成全。”
    “成全？說得好聽！”另一個將領反駁道，“我們在這裏浴血奮戰，憑什麽要讓兩個人帶著我們的希望跑路？要走，大家一起想辦法！要死，也死在一起！”
    “死在一起？然後呢？被敵人像垃圾一樣清掃掉，連一點痕跡都留不下嗎？”
    “那也比當懦夫強！”
    爭吵聲，在末日最後的幾分鍾裏，突兀地爆發了。人性的光輝與脆弱，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0345】
    【0344】
    倒計時還在無情地跳動。
    就在指揮中心快要變成菜市場的時候，一個中性的，不屬於任何人的合成電子音，忽然響徹了整個空間。
    “檢測到決策邏輯陷入悖論僵局。啟動備用協議，提供第三方案。”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主屏幕。
    屏幕上，一個由無數數據流構成的，不斷變幻形態的徽記浮現出來。那是燈塔的最高人工智能——“普羅米修斯”。
    “第三方案，代號：【火種】。”
    “具體執行流程如下：將燈塔主能源核心‘赫菲斯托斯之熔爐’進行超臨界過載。在千分之一秒內，釋放其全部能量，製造一個半徑約三點七公裏的微型‘事件視界’，即，人造奇點。”
    “奇點生成瞬間產生的強大空間斥力，會將‘文明搖籃’信息核心，以超越當前物理極限的速度，彈射向預定坐標的深空。同時，奇點湮滅時產生的引力波與空間震蕩，將暫時擾亂‘王庭’艦隊的超光速鎖定陣列。”
    “普羅米修斯”的語調平鋪直敘，卻聽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趙騫博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瘋了！你瘋了！核心過載製造奇點？那整個燈塔都會被瞬間壓縮成一個原子！我們所有人……”
    “是的。”普羅米修斯打斷了他，“此方案代價：燈塔內所有生命體，將在零點零零零一秒內，徹底物理性蒸發，無一幸免。”
    “但……”ai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強調接下來的重點。
    “經推演，‘文明搖籃’信息核心，成功逃逸概率，將由百分之零點一三，提升至……百分之二點三。”
    百分之二點三！
    這個數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所有人的天靈蓋。
    相比於張凡那個近乎為零的計劃，這個概率，高了將近二十倍！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有成功希望的計劃！
    代價，僅僅是這裏的所有人，死得更徹底一點而已。
    指揮中心裏，再次陷入了死寂。
    這一次，沒人爭吵了。
    趙承誌緩緩地轉過身，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看著主屏幕上分割出的無數個小窗口。
    窗口裏，是燈塔的芸芸眾生。
    那個寫不完公式的老教授，已經停下了筆，正安詳地靠在屏幕上，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那個嘶吼著詩篇的年輕人，聲音已經沙啞，卻依舊站在高處，用最後的力氣，做著手勢，像是在指揮一場無聲的交響樂。
    街道上，人們手拉著手，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他們沒有哭，沒有鬧，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文明的落幕。
    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要逃。
    趙承誌的眼眶，濕了。
    他看著那些視死如歸的同胞，看著那些在最後一刻，仍在燃燒自己，為文明刻下最後注腳的“傻子”們。
    一行熱淚，順著他滿是皺紋的臉頰，滑落下來。
    他猛地回頭，看向“普羅米修斯”的徽記，聲音沙啞，卻字字千鈞。
    “我……否決你的計劃。”
    然後，他轉向張凡，這個他一度認為是“逃兵”的年輕人。
    “小子。”
    趙承誌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我這輩子，打了無數的仗，信奉的永遠是數據，是裝備，是火力覆蓋。但今天，在最後這一刻……”
    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老子選擇相信人，不信你那狗屁的概率！”
    說完，他在自己的指揮終端上，用盡全力，狠狠敲下了一連串指令。
    “滴——”一聲輕響。
    一個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巴掌大小的金屬黑盒，從指揮台中央緩緩升起。
    “文明搖籃”！
    趙承誌一把抓住它，走到張凡麵前，將這個承載著人類文明一切的“火種”，塞進了他的手裏。
    “最高權限，已經轉移給你了。”
    “帶上它，給我……活下去！”
    【0200】
    【0159】
    趙承誌沒有再看張凡，他轉過身，重新站回了自己的指揮位。
    他深吸一口氣，接通了全頻段廣播。
    “燈塔全體成員請注意！”
    “我是你們的司令，趙承誌。”
    “現在，我將啟動燈塔的最終協議！”
    他的手，懸在了那個紅色的，代表著自毀的按鈕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會按下它嗎？為了那個百分之二點三的概率？
    趙承誌的手指，最終還是落了下去。
    但下一秒，刺耳的警報聲並未響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雄渾的引擎轟鳴！
    “‘赫菲斯托斯之熔爐’能源輸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百分之一百五十！過載警告！過載警告！”
    “所有能源，全部轉入‘神禦之壁’防禦係統！”
    “所有無人艦載機，所有‘天罰’軌道炮，解除安全限製，給我……無差別開火！”
    “目標！正前方！為我們的英雄……”
    趙承誌的聲音，響徹了燈塔的每一個角落。
    “……殺出一條路來！”
    燈塔，這座人類文明最後的避難所，在它生命的最後一刻，沒有選擇化作一顆冰冷的彈珠，去彈射一個希望的盒子。
    它選擇了燃燒。
    它選擇挺起胸膛，化作一麵盾牌，用自己最後的骨與血，為自己的孩子，擋住那漫天的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