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新秩序宣言》，像一根毒刺，紮進了第一燈塔乃至全球所有幸存者基地的神經。
    它帶來的影響，比任何一次屍潮都更加深遠和惡劣。
    一種無形的恐慌和分裂，在燈塔內部悄然蔓延。
    指揮中心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陳山河的吼聲和通訊員們緊張的匯報交織在一起，空氣粘稠得像凝固的水銀。
    然而，在這片焦灼的中心，有一個地方卻異常安靜。
    燈塔最深層的生物實驗室。
    這裏隻有儀器的低鳴和數據流淌的微光。
    塞拉菲娜已經在這裏待了超過四十八個小時。
    她的麵前，懸浮著數百個全息投影，每一個都代表著一份從地球各處采集到的汙染樣本。
    血肉大地的組織切片、畸變怪物的基因序列、甚至是從空氣中捕捉到的深淵能量粒子。
    作為“宇宙園丁”文明的最後遺民，她對這種星球級的生態異變，有著銘刻在血脈裏的敏感。
    這些天，她不眠不休，將這些汙染數據，與她隨身攜帶的文明數據庫中，超過三百萬種“星球級病變”的案例進行瘋狂比對。
    一個又一個的“不匹配”被排除。
    她的臉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蒼白。
    那不是疲憊，而是一種逐漸清晰，卻又讓她不敢置信的恐懼。
    突然，中央主腦發出了一聲尖銳的蜂鳴。
    “警告！匹配到‘禁忌’級檔案！”
    “檔案編號：g000，‘搖籃’文明封存技術。”
    “技術名稱：星球級主動免疫手術。”
    塞拉菲娜的身體劇烈一震，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她猛地衝到主控台前，雙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顫抖著調出了那份被猩紅色邊框鎖定的檔案。
    當看清檔案內容的瞬間，她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
    ……
    緊急會議被強行召開。
    地點就在指揮中心。
    當塞拉菲娜帶著那份禁忌檔案出現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她的狀態很差，但眼神卻亮得嚇人，仿佛燃燒著靈魂。
    “我有了一個發現。”
    她沒有廢話，直接將一份數據投影到主屏幕上。
    “一個可能顛覆我們對這場戰爭所有認知的發現。”
    陳山河正因為“新秩序聯盟”的事焦頭爛額，聞言皺眉道：“塞拉菲娜女士，如果是關於怪物的新變種，可以稍後……”
    “不。”
    塞拉菲娜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這關係到我們最終的敵人，‘深淵之主’的……真實身份。”
    一句話，讓整個指揮中心的嘈雜瞬間消失。
    張凡原本靠在角落裏閉目養神，此刻也睜開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塞拉菲娜身上。
    “我的文明，‘七彩光芒’，曾有一個偉大的構想。”
    塞拉菲娜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每個字都像冰錐。
    “在‘原初混沌’的侵蝕真正到來之前，是否可以為一顆生命星球，主動進行一場‘免疫手術’？”
    “免疫手術？”林婉清作為首席科學家，立刻抓住了關鍵詞。
    “是的。”塞拉菲娜點頭，調出了一張動態星圖，“簡單來說，就是向這顆星球的核心，主動注射一種經過特殊設計的‘宇宙基因疫苗’。這種疫苗會激活星球本身的蓋亞意識，促使它產生一種針對‘混沌’的特異性抗體。當真正的混沌降臨時，這顆星球就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將汙染免疫掉。”
    這個構想，宏偉而天才。
    指揮中心裏響起了一片壓抑的驚歎聲。
    連陳山河都露出了震撼的神情。
    為一顆星球打“疫苗”？這是何等神級的文明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塞拉菲娜話鋒一轉，語氣沉入穀底，“這項技術，有一個致命的，無法被規避的缺陷。”
    “臨床實驗記錄表明，在0.0001的極小概率下，‘疫苗’會引發星球免疫係統的過度反應。”
    “它不會產生抗體。”
    “它會導致……癌變。”
    屏幕上的畫麵隨之變化。
    一顆蔚藍色的星球模型，在被注入了代表“疫苗”的光點後，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散發出柔和的守護光暈。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黑紅色的血絲，從地心瘋狂蔓延，如同最惡性的腫瘤，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吞噬了整個星球！
    “癌變的結果，”塞拉菲娜的聲音透著一股寒意，“就是星球本身，會誕生一個統一的、排外的、瘋狂的自主意識。它不再是為了守護生命，而是為了守護‘它自己’這個統一體。”
    “在這個癌變的星球意誌眼中，星球上所有原生的、獨立的、擁有自由意誌的生命……”
    “全都會被視為需要清除和改造的‘內部病灶’。”
    “也就是……癌細胞。”
    死寂。
    針落可聞的死寂。
    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身經百戰的將軍，還是學識淵博的科學家，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們腦中，同時浮現出如今地球的模樣。
    那蠕動的血肉大地，那將人類當做能源圈養的肉繭，那視他們為“病毒”的星球免疫係統……
    一個恐怖到讓人靈魂戰栗的念頭，在每個人心中升起。
    陳山河的嘴唇哆嗦著，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塞拉菲娜，喉嚨裏擠出幾個幹澀的字。
    “你……你的意思是……”
    塞拉菲娜閉上眼，再睜開時，隻剩下無盡的悲涼和肯定。
    她一字一頓，說出了那個最終的，審判般的結論。
    “‘深淵之主’，不是什麽外來的入侵者。”
    “它，或者說‘祂’……”
    “就是我們的地球，在億萬年前某次失敗的‘免疫手術’後，誕生的那個癌變的、瘋狂的星球意誌！”
    “祂不是在入侵，祂是在‘清理門戶’！！”
    轟！！！
    仿佛有一顆無形的核彈，在指揮中心所有人的腦海裏炸開！
    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陳山河踉蹌著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他們一直以為的衛國戰爭，他們一直以為的抵抗侵略……
    全都是一個笑話？
    他們不是在保衛家園，他們是在對抗自己的家園？
    林婉清捂住了嘴，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這個真相，比任何怪物都更加殘忍，更加讓人絕望。
    因為在“地球”這個母親的眼中，他們這些幸存的人類，才是需要被切除的腫瘤！
    怪不得！
    怪不得深淵之主的目的不是毀滅，而是改造！
    怪不得整個星球都在排斥他們，攻擊他們！
    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入侵戰爭。
    這是一場星球對自己身體的……化療！
    而他們，就是那些在化療中垂死掙紮的癌細胞！
    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沒了每一個人。
    如果敵人是世界本身，那還怎麽打？勝利的意義又在哪裏？
    就在這片足以壓垮任何英雄的死寂中，一個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來如此。”
    是張凡。
    他從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隻是站直了身體，走到那張巨大的星球模型前，看著那顆已經被黑紅色血絲徹底汙染的“地球”。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匯聚到他身上。
    “塞拉菲娜，”張凡頭也不回地問，“技術檔案裏，有沒有說，這個‘癌變意誌’的核心，在哪裏？”
    塞拉菲娜從巨大的震驚中被拉回神，她立刻調出檔案的最後部分。
    “有！根據記錄，‘癌變意誌’的核心，會與當初注射‘疫苗’的那個裝置——一個宇宙級的能量奇點——徹底融合，形成它的‘大腦’和‘心髒’。”
    “這個‘癌變中樞’，就是祂一切意誌和力量的源頭！”
    張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猛地轉身，指向戰略地圖上，那個位於太平洋中心，所有能量網絡最終匯集的坐標點。
    “林婉清，把那個‘能量農場’的最終匯集點，和塞拉菲娜說的‘癌變中樞’，進行坐標比對！”
    “……是！”
    林婉清擦掉眼淚，顫抖著手指在鍵盤上操作。
    幾秒鍾後，一個結果彈了出來。
    “比對……完成。”
    “重合度……100！”
    指揮中心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著張凡，看著這個在終極的絕望中，唯一一個沒有動搖的男人。
    張凡笑了。
    那不是欣慰的笑，也不是輕鬆的笑。
    那是一個獵人，在追尋了無數個日夜後，終於發現了獵物巢穴時，露出的，冰冷而殘酷的笑容。
    他終於知道，自己最終的目標是什麽了。
    那個位於太平洋中心的，深淵之主的“癌變中樞”。
    那個……病變星球的心髒。
    “很好。”
    張凡伸出自己那隻纏繞著黑金符文的混沌同化臂，五指緩緩收攏，仿佛要將整個星球模型都握在掌心。
    “既然是癌細胞，那就不能指望化療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所有人靈魂都為之震顫的鋒芒。
    “得做手術。”
    “把心髒……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