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每一次搜檢都伴考生的低聲抱怨，以及小吏嚴厲的嗬斥。
    輪到江停時，她前麵正好是一個被小吏不友好行為搞得心態煩躁的考生。
    “下一個！”
    一個留著兩撇鼠須、眼神有些飄忽的搜檢官高聲喊道，目光落在江停身上，帶著一種刻意的審視。
    江停上前一步，神色平靜地將考籃放在桌上，依言張開雙臂。
    捜神的差役還未來得及動作就被身後的負責監督的搜查官推了一把。
    那搜檢官臉上堆起一個過分熱情、甚至帶著討好的笑容。
    “哎喲！這不是江公子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他的聲音不大，但臉上諂媚的笑卻讓所有人看了個清楚。
    江停目光一凝，眸色暗了暗，心中警鈴大作，有問題！
    那搜檢官一邊說著，一邊極其敷衍地、象征性地在江停的考籃裏撥弄了兩下。
    手指甚至都沒碰到裏麵的筆墨紙硯，就作勢要去翻江停的衣襟袖口。
    動作卻輕飄飄的，毫無力道可言，眼神還不斷瞟向江停的臉，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
    這異常的情況，瞬間引來了旁邊幾條隊伍裏不少舉子的側目。
    尤其是那些剛剛經曆過或正在經曆嚴格搜檢、被翻得狼狽不堪的考生，看向江停的目光立刻變得複雜起來——羨慕、嫉妒，更多的是不平的憤怒！
    “哼，徒有虛名……”
    “我等寒窗苦讀，同樣的事，人家不過走個過場，當真是讓人氣憤！”
    “還不是仗著帝師門生、太子近臣的身份？當真可笑！”
    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小的漣漪，迅速在緊張的人群中擴散開來，帶著明顯的酸意和憤懣。
    江停心中冷笑，這官員看似恭維的“優待”，分明是一把裹著蜜糖的毒刃！
    這是在將她架在火上烤，是在用所有考生的“不公平感”為她樹敵！
    一旦她坦然接受這“特權”進入考場，無論考得如何，這“仗勢欺人”、“破壞科場規矩”的名聲就坐實了。
    日後若有人拿此做文章，甚至誣陷她作弊，都將順理成章！
    電光火石之間，江停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就在那搜檢官敷衍的手即將碰到她外袍袖口時，她像是被對方過分熱情的舉動“驚”得後退了半步。
    手臂下意識地一縮，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桌沿的考籃！
    “嘩啦——！”
    考籃應聲而落，裏麵的筆墨紙硯、備用的點心、水囊瞬間傾瀉而出，滾落一地，墨條甚至摔成了兩截。
    場麵頓時有些狼藉。
    “遭了！”江停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呼，臉上瞬間布滿恰到好處的“慌亂”和“懊惱”。
    她立刻蹲下身去撿拾，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和匆忙，嘴裏不住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學生一時緊張，手滑了……”
    那搜檢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臉上的諂媚笑容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江停一邊快速地將散落的東西胡亂塞回考籃，一邊站起身，對著那搜檢官深深一揖，語氣帶著十二分的誠懇。
    “大人厚待，學生感激不盡！隻是……隻是這墨條已碎，恐難書寫。學生，哎……看來學生不能繼續搜查了，請大人允許學生去家中侍女手中拿另一份考籃。”
    江停的理由給的正當，姿態放得極低，加之以往也不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那搜檢官張了張嘴，看著江停的臉，再看看地上摔壞的墨條。
    感受著周圍投來的、因剛才“特權”而變得格外關注的目光，他一時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若強行不讓去，反倒顯得他刻意刁難，與方才的“放水”行為有差，暴露了是他自己心懷鬼胎。
    一個聲音在幾人身後響起。
    “發生什麽了？”
    聲音更是沉穩，帶著一絲疑惑。
    隨著那人靠近，眾學子發出一陣陣的竊竊私語。
    “這是朝中哪位大人？”
    “是李閣老！”
    “李閣老？！”
    隨著答案出現，又是一陣陣騷亂。
    今日的會試由李仁德擔任主考官，大家雖然知道這一消息，卻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閣老。
    江停與李仁德對視一眼，兩人並未接觸過，認識對方的渠道都來源於楊懷達之口。
    一時間兩人都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對方。
    不過如今事情緊急，江停也沒空仔細打量，稍作停頓便裝出著急的神色。
    對著突然出現的李仁德深深一揖。
    “學生江停，拜見李閣老！方才學生不慎失手打翻考籃，墨條碎裂，無法書寫，正欲向這位大人告罪，暫離片刻去取備用之物。”
    她將剛才的變故簡潔說明，隻字未提那搜檢官異常的“優待”。
    李仁德的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墨塊碎片，又掠過江停，最後落在旁邊那個臉色發白、眼神閃爍的鼠須搜檢官身上。
    李仁德浸淫官場數十載，眼光何等毒辣，方才人群中的些許騷動和那幾句含沙射影的議論，他豈會毫無察覺？
    此刻再看這搜檢官的神態，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哦？”
    李仁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沉沉的威壓，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他看向那鼠須搜檢官，語氣平淡無波“張錄事，老夫方才遠遠瞧著，你與這位江解元，似乎甚是熟稔？”
    那被稱為張錄事的搜檢官冷汗“唰”地就下來了，慌忙躬身。
    “閣老明鑒！下官、下官隻是久仰江公子才名，今日得見，一時激動，言語上……言語上失了分寸！絕無私相授受之意！絕無破壞搜檢規矩之心！”
    這時他也終於是怕了，心中都是怨恨背後之人——不是說會幫忙把這些與楊懷達有關係的人支開嘛，沒支開就算了，怎麽偏偏來了個權力最大的。
    他急於撇清關係，聲音都帶了顫。
    “激動？”
    李仁德輕輕重複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冷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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