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城迎來了夏天的第一波重擊。
    烈陽熏蒸街道，熱浪把屋脊房梁都曬成了焦黃色，地上巨大石板之間的泥漿被曬得發白，若是貼著聽，估計都能聽到石頭和泥漿分裂的聲音。
    那太陽似要把洛昭城最後一滴水汽蒸幹的樣子，像極了哪位豪門地主在剝削農民一般，一個子兒都不想給人留。
    一隻穿著單薄草鞋的腳從一堆草垛子裏伸了出來，指甲黑黢黢的。褲腿破爛，露出細小腳踝上沾了泥巴，樹皮一樣的皮膚。草鞋剛踏上那被炙烤了一天的大石板地就被燙透了，熱氣直鑽那小孩的腳心。
    “嘶...... 誰家有錢人會出門受這種罪~ 我還是睡覺去咯！”
    豚子把腳縮回她的寶地，那個被她挖了洞避暑的草垛子裏。
    洛昭城是漢安國都城，豚子就在這乞討為生。
    她自出生起便是乞丐，如今九歲，已是經驗老道。自是知道這樣的天氣裏白天沒什麽機會要到錢的。
    如今日頭終於落下，餘暉終於力竭。
    伴著路上的漸漸熱鬧起來的聲音，豚子拍了拍屁股從草垛子裏出來，也是時候出來乞討了。
    豚子把本就枯槁的頭發弄得再亂些，用力把嘴咧的很大。這樣嘴唇就會嘭的裂開，結上血痂，看著更可憐些。就在豚子齜牙咧嘴，感受著嘴唇幹裂後的撕拉疼痛時，一個熟悉的男聲從身後響起。
    “豚子，你今天討了多少銀錢？”
    豚子眉頭一皺拔腿就跑，草鞋都被一腳甩到了小腿，顧不得還沒退溫的地，躥起來的豚子像是沙漠裏飛速前進的小沙鼠。
    這男孩兒叫阿蟲，和豚子在一個叫老夫子的人帶領下一起要飯的同伴。
    豚子身量才到阿蟲的腰，身形更是瘦小如枯柴。果然沒跑幾步，就被阿蟲像拎雞崽子一樣的拎到身邊隨意發落。
    阿蟲毫不客氣的搜了身，見她分文沒有後罵了句娘，一把推開了豚子。
    “藏哪了？快點交出來！”
    豚子一天沒吃東西了，兩眼一花，一個踉蹌差點跌坐在地。她沒有吭聲，隻是咬著牙惡狠狠地瞪了阿蟲一眼。
    眼看阿蟲的拳頭就要揮過來，豚子立馬後撤，雙手抱著頭喊道，“城門就要關了，要是再不出城就回不去了，老夫子一定會打死你的！”
    阿蟲看了眼天色，譏笑道：“你今天一分錢都沒要到...... 老夫子定會把你打到半死，再扔你去白骨堆裏睡一夜，怎麽可能打我呢？！”
    說罷，阿蟲就吊兒郎當地往城門外走，迎頭見到個衣冠頗為氣派的男子，想都沒想就撞了上去。
    那有錢男子狠踹了阿醜幾腳，他不停地抖著衣服，那表情看著都快吐了，天熱本來就煩，這男子罵的就更難聽了些。
    被踹到角落的阿蟲輕蔑一笑，摸了摸早就偷到的錢袋子便快步跑出了城，城門在阿蟲跑出去之後就緩緩關上。
    阿蟲回身時看著還留在城裏的豚子，眼神裏透著不解和戲謔。
    “哼，我怎麽可能要不到錢？”
    豚子隨即轉身去了屠夫李嬸子家。
    “小豚子，你來了！”
    李嬸子看到豚子那一臉蠟相，心裏不好受，趕忙招呼她進來。
    豚子一如既往抿著幹癟裂開的嘴笑著連連搖頭，離門一丈遠的地方站定。她怕髒了李嬸子的鋪子，所以每次都站得很遠。
    李嬸子無奈歎氣，隻是端著一碗雞血走了出去。
    豚子快速把臭了的雞血抹在衣服上和臉上，把碗放回到李嬸子腳邊。幹裂的嘴唇因為笑容太大，又添了一道新紅。
    “傻丫頭，吃東西沒？” 李嬸子哽咽。
    豚子搖搖頭，又擺了擺手，“李嬸子，我不能要你的飯。”
    “吃點兒再去！吃不窮你嬸子的！在這等著，嬸子給你拿個饃再去幹你的營生，空著肚子做這些事肯定不行啊...... ” 李嬸子馬上回身去店裏找饃。
    可是一回頭，豚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雞血放了一天，臭氣熏天還特別招那煩人的巨頭蒼蠅。而枯槁似的豚子在這街上左顧右盼，像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臭似的。
    豚子手裏拿著個皺皺巴巴的紙，上頭畫著一個巨大的燈籠式樣。
    夜色將至，愈發繁忙的街道上商家紛紛掛起了燈籠。
    這是漢安國特有的商業風貌，夜裏走在街上，像是花燈節一般。燈籠不同形狀顏色，好看得緊。店家若是生意做的大，燈籠便更大更繁瑣些。若是小本買賣，那燈籠也是樸素雅致。
    每家鋪子前站著一兩個店小二，眉眼高挑，笑臉相迎，手臂向外展著攬客。個個聲音脆亮，讓人聽了就覺得好像世間的好事都讓他們占了似的。
    豚子一路小跑，走到一個紅柱子撐著梁的大門麵，和手裏的燈籠式樣比了比，嘴角一勾。
    “就是這了！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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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吸一口氣，展了展她那副幹癟骨頭，幾步跑上台階，大聲哭嚎求著施舍。
    進進出出的客人們瞬間被嚇退了一大半，還有一半也被那令人生嘔的氣味熏走了。
    小二上前去抓，誰知豚子連滾帶爬，把那未幹的雞血都蹭到了地上，門上，氣味更是經久不散。
    掌櫃趕忙跑了出來，指著豚子喊打。
    豚子嚎得更大聲了，滿是土和血的臉上隻有那雙含淚的大眼睛泛著點白，但不一會兒也因為缺氧充了血。她死死抱住那擎天一樣的門柱，盯著那燈籠晃在地上的光，咬著牙忍著痛，任人拉拽捶打就是不撒手。
    掌櫃看著那些要進來卻又嫌棄豚子的客人們，人人都一邊指責著這店家冷血，連個半大的娃子都這麽打。一邊後退著，生怕那令人作嘔的氣味沾上自己華麗的袍子。
    還有很多客人，更是饒了道，生怕沾上不潔之物一般。
    掌櫃無奈，掏出幾個銅板扔在地上。
    豚子斜眼瞟了一下掌櫃，嚎得更厲害了。沙啞裏帶著血似的，嗓子都喊破了。
    “拿了錢就趕緊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掌櫃嫌惡地捂住了鼻子。
    豚子衝著掌櫃頑劣一笑，“嗬...... 你打發狗呢？”
    掌櫃目眥欲裂，指著豚子大喊，“給我狠狠地打！打死也不為過！”
    豚子的嚎叫越來越淒慘，慘到路過的行人實在看不下去，遠遠丟給她了些錢。也勸著掌櫃的留點力氣，若是在店門口打死了，那才真的做不成生意。
    豚子覺得時間差不多兩炷香了，她才收了地上的散錢，在一聲賽過一聲的罵娘中離開了。
    她腳步趔趄，走到了街的另一頭，一家店鋪的後門。
    敲了七下，門開了。
    開門的店小二被那撞到臉上的無頭大蒼蠅嚇了一跳，那半開的門又合上了大半。豚子立馬雙手撐住門，聲音沙啞，晃著手裏的那張燈籠圖樣。
    “說好了！一炷香十文！我在那家門前鬧事，待足了兩炷香，給我二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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