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示意，在門外焦急的遇青被放了進來。遇青幾步上前扶起長樂，滿眼心疼。
    “長樂你別怕，我們回去關起門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不走了，在這保護你和阿梧。” 遇青聲音渾厚有力，滿目自責無法言說。
    太子這時開了口，還是那個清冽聲線，好似八角樓閣掛起的銅鈴被風微微吹起一般，令人平靜。
    “漢安律法，強迫和奸者若被反殺，殺人者無罪。崔大人，你如何看？”
    崔勉忍著心中澎湃，回身稟報，“此事還需臣審問一番，見了證人，證物才行。”
    太子點點頭，轉身看向皇帝皇後，眼光掃過堂下長樂雙眼，再次建議：“父皇，母後。若是九掌使因為此事殺了人，按漢安律法確實應判無罪。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審問女子私事...... 兒臣覺得不妥，還是清場吧。”
    長樂聽罷，把身邊的遇青和笙梧輕輕推開，“長樂既然已經決定把事實講出，便不想因為此事落人話柄。長樂請求眾位在場，已視公允。”
    太子劍眉微微蹙起，望著長樂有些不忍，“縣君，若是你中途不想繼續...... 定要與孤說明。”
    “長樂能得陛下娘娘和殿下如此關懷，已經無憾了。”
    長樂帶著還沒幹的淚痕，第一次坦蕩直視了太子的眼睛。
    崔勉沉了口氣，“長樂縣君，請你細細說來你與死者過往。本官需要時間，地點，以及每次是否有物品往來。”
    長樂深吸一口氣，從十二歲開始的每次屈辱經曆好似走馬燈似的閃過，本來已經被塵封蓋棺的不堪記憶再次浮現。
    三十七次，曆曆在目。
    笙梧一向倔強，就算是被掌宮鞭打也不曾彎過腰杆。如今她爬到崔勉腳邊，聲音近乎懇求。
    “就判我流放吧...... 求求大人了.......”
    “掌使大人...... ”崔勉有些動容。
    “阿梧，” 長樂長姐風範十足，“你跪回來，不得胡鬧。”
    笙梧沒有動，長樂又一次厲聲呼喚，這才把笙梧叫了回來。
    笙梧跪在長樂和遇青身後，啜泣聲不斷，和長樂陳述的故事一直在府衙回響。
    “大人，這裏有那藥鋪小廝在回到洛昭後給長樂寫的一封恐嚇信。他常年在溪嶙藥鋪做工，我之前聽這個畜生說過，因為他寫的字還算好看，很多藥鋪抽屜上的字都是他寫的。大人可拿著這封恐嚇信去和上麵的字跡匹配。長樂若有半句虛言，願受千刀萬剮。”
    那信件上的內容崔勉看了之後上呈皇帝，皇後和太子。
    信件中言辭露骨下作，威脅中帶著戲謔猖狂，讓人作嘔不斷。皇帝看了深皺眉頭，皇後姬竹兒更是看了兩行便把信遞給了太子。
    就在太子接過信件時，長樂的身軀震了一下。
    她為了笙梧可以將此事說出來，自毀前程也在所不惜。這赤條條的汙穢言辭送到誰的手上她都做好了顏麵盡失的準備，可唯獨不能是太子殿下。
    長樂覺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受了鞭刑一般，麵頰燥紅好似螞蟻啃食，坐立不安。
    而太子接過皇後遞來的信件後，修長手指一折，把信倒扣過來放在呈物證的盤子上，並沒有讀。
    長樂長舒一口氣，眼眶裏憋不回去的眼淚被一下擠出眼眶，晃動的身軀被笙梧牢牢扶住。遇青的手就在長樂身軀附近，卻不敢向前扶住長樂。
    “按照長樂姑娘的敘述，很多次都是藥鋪小二與長樂姑娘的交易罷了。雖然長樂姑娘非自願，但也得到了草藥...... ” 不知哪裏來了一句。
    “你！” 遇青聽著觀審人群裏有人突然發聲，一下脖子青筋暴起。
    “若是此案不定為強暴，而是藥鋪小廝借著往事勒索。那九掌使殺了勒索之人，也一樣要流放的。” 觀審人群中，一位書生樣子的人說道。
    長樂聽到這些陌生人的話身體一震，她如今才明白笙梧昨夜和她說的意思。
    這個世道，果然不是有理，無罪就可以高枕無憂的。她認為的對，和這個世道以為的理，未必是一路。
    一陣笑聲不重，輕到讓人覺得自己可能在幻聽，遇青譏笑開口，滿口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憤慨。
    “我自小被老夫子撿到，除了要飯什麽都不許學。十歲之前，我不知道飽是什麽感覺，瘦弱的跟野狗打架都會輸。沒要到錢就要被打，打病了也沒有藥，撐不住就去死。你們懂這種日子嗎？你懂得低到塵埃裏隨便誰都可以給你一腳的感覺嗎？你不明白，自是不知弱者的世界裏，想活著就已經傾盡所有了。也不懂我們這種人的不願意，在別人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可按縣君的意思，這男子是問過長樂後，她默許了拿身子換藥材，這個男子才與她...... ”
    “那你讓她怎麽辦？！去偷！去搶！去街上撒瘋？！你管嗎！還是你會管？！” 遇青聲音狠厲厚重，指著這些藏在衙役身後的聲音控訴。
    衙役身後的人被遇青的氣勢嚇到，有些人甚至還覺得遇青無禮，甩著袖子表情委屈又嫌棄，但也不敢再做聲了。
    就在大家都沉默消化著觀審之人的話的時候，笙梧擦幹麵上所有淚痕，挺直了腰杆行了大禮。
    她隨即起身，看著這一群根本不知疾苦的人說：“按你們的意思，以後男子可隨意強迫女子意願，隻要事後扔點東西就可以了？今日是我姐姐遭此毒手。倘若明日是你們的女兒，姐妹為了救在場的各位仁兄脫離困境，不得已去求了有歹心之人，你們不知各位還會不會在這裏說這是什麽交易。”
    這堂裏的人又開始說話了，指指點點著笙梧。畢竟誰聽了這話後心裏不是滋味，也都從嘴巴裏說了出來。雖不是什麽汙言穢語，但也不是什麽好聽的。
    “放肆。”
    太子站在皇帝身側，聲音不大剛剛好被人聽到。
    場內瞬間鴉雀無聲。
    太子柳葉眼冷冷掃過場上的人，隨即起身，身形如高傲的仙鶴，貴氣撲麵而來。
    他轉身麵向皇帝和皇後，微微頷首，“父皇，此事既然由您親審，人證物證俱在，還請父皇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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