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蛋看向老周，卻發現他正在給另一個傷兵剜出爛掉的眼球。鐵勺刮擦眼窩的聲音讓他胃部翻湧。"沒救了。"老周頭也不回，"連人帶種一起埋了幹淨。"女護士的眼神瞬間黯淡，她鬆開手，血順著王鐵蛋的指縫滴落，在泥地裏開出暗紅色的花。
    夜幕降臨時，竹棚裏的慘叫漸漸平息。王鐵蛋靠著棚柱坐下，懷裏抱著個高燒昏迷的娃娃兵。孩子的額頭滾燙，嘴裏喃喃說著胡話："娘，我冷..."他脫下外套裹住孩子，卻摸到口袋裏硬物——是周小順的婚書，邊角已經被血浸透。
    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王鐵蛋望向棚外。月光下，太湖的水泛著詭異的紅光，漂浮的屍體隨著波浪起伏。
    他突然想起陳大柱最後勒住自己脖子時，眼裏那團熄滅的火。懷裏的孩子突然抽搐，吐出一口黑血。王鐵蛋抱緊他，聽見自己胸腔裏傳來空洞的回響，像極了炮彈炸響前的寂靜。
    竹棚外，不知誰的腸子還在雨中飄蕩，像麵殘破的旗幟。王鐵蛋摸出陳大柱的酒壺，猛灌一口——酒裏混著鐵鏽味，也不知是血，還是歲月的苦。
    十幾輛黑色轎車組成的車隊碾過泥濘的道路，車輪不時陷入彈坑，濺起大片泥漿。
    最前方的轎車急刹在一座破舊的廟宇前，車門猛地推開，身著筆挺軍裝的王莽跨步下車，軍靴重重踩在一具半腐爛的屍體旁。濃烈的腐臭味撲麵而來，這一畫麵對於後世而來的王莽來說，衝擊感相當強烈。
    "這就是你們安置傷兵的地方？"王莽眼神怒火燃燒，掃視著廟前橫七豎八躺著的傷兵，聲音冷的好像要殺人似的。
    廟門斑駁的匾額上，"慈雲寺"三個字被彈片削去半邊，門口歪歪斜斜掛著褪色的白布，勉強能看出"臨時傷兵營"的字樣。
    副官李長河臉色煞白，慌忙小跑上前："大帥，戰事緊急，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戰事緊急？"王莽猛然轉身，軍大衣下擺帶起一陣腥風，"比傷兵的命還緊急？"
    他抬腳踢開擋在身前的斷木，大步走進廟內。眼前的景象讓這位見慣生死的統帥呼吸一滯——潮濕的地麵上，稻草鋪就的"病床"密密麻麻，傷兵們擠在一起，不少人身上還穿著沾滿血汙的軍裝。傷口潰爛的腐臭味、排泄物的刺鼻味，混合著燃燒的草藥味，在狹小的空間裏令人作嘔。
    "大帥！救救我......"一個斷腿的傷兵艱難地伸出手，腿上纏著的繃帶早已發黑，蛆蟲順著傷口邊緣蠕動。
    王莽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傷勢，卻發現傷兵的斷腿處竟隻用麻繩簡單捆紮，骨頭碴子刺破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軍醫呢？都死哪去了？"王莽猛地起身，撞翻一旁的木凳。角落裏，一個滿臉汙垢的軍醫慌忙爬起，手裏還攥著半塊發黴的饅頭："大帥......藥早就沒了，能活下來的，全靠硬扛......"
    "硬扛？"王莽的聲音陡然提高，"你們就是這麽對待為華軍流血的兄弟？"
    他大步走到牆角，踢開一個裝滿血水的木桶，"這桶裏的水，夠給多少人喝？就拿來洗繃帶？"桶內翻湧的汙水濺在幾個傷兵身上，引起一片微弱的呻吟。
    廟外突然傳來哭喊，幾個士兵抬著擔架衝進來："大帥！三營的張排長，腹部中彈！"擔架上的漢子麵色慘白，腹部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染透了身下的草席。
    "快救他！"王莽喝道。軍醫卻隻是搖頭："大帥，沒止血藥，沒麻醉劑，就算開膛取彈，也......"
    "我他媽要你們想辦法！"王莽暴怒，一拳砸在梁柱上，震落大片灰塵，"老子帶著弟兄們出來，靠的就是同生共死！現在他們在前線拚命，你們就拿這種豬狗不如的環境糊弄？"
    他轉身揪住李長河的衣領，"去把後勤部那幫飯桶全給我叫來！今天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扒了他們的皮！"
    就在這時，角落裏傳來微弱的抽泣。王莽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勤務兵，正抱著比自己還高的藥箱，裏麵卻隻有幾根生鏽的鑷子和半卷發黑的繃帶。"大帥......這是最後的了......"小勤務兵抽噎著，"王班長昨天疼得撞牆，我......我隻能拿尿給他洗傷口......"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王莽心上。他的手微微顫抖，緩緩走到小勤務兵麵前，蹲下身："孩子，你叫什麽？"
    "小順子......"
    聽到這個名字，王莽心頭一震。周小順、陳大柱、小張......這些年輕的麵孔在他腦海中閃過。他深吸一口氣，脫下身上的軍裝，輕輕披在小順子身上："別怕，以後不會這樣了。"
    轉身麵對眾人，王莽的眼神越來越冷，卻多了一絲濕潤："傳令下去，從即日起，所有軍糧優先供應傷兵營！後勤部的老爺們，誰要是敢克扣物資，就地槍斃！把那些洋行老板、富商的宅子都給我騰出來，改建成醫院！"他拔出腰間配槍，朝天連開三槍，"我王莽發誓，就是把華軍的家底掏空，也不能讓弟兄們流血又流淚！"
    廟外，雷聲滾滾，暴雨傾盆而下。王莽站在雨中，任由雨水衝刷著臉上的怒意與痛心。他望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語："這場仗，我們到底還要付出多少代價......"
    而在傷兵營內，小順子撫摸著身上的軍裝，望著大帥的背影，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這一刻，他相信，或許真的有那麽一天，不用再看著戰友在痛苦中死去，不用再用尿給傷口消毒。
    雨越下越大，衝刷著這片滿是瘡痍的土地，也衝刷著一個軍閥內心的震撼與覺醒。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王莽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比槍炮更重要的，是人心，是那些為他賣命的兄弟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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