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1月28日，哈爾濱
    雪停了。
    這是核戰後的第二十三個冬天，哈爾濱的街道上積著厚厚的雪，被幸存者們踩出一條條蜿蜒的小路。破敗的樓房上掛著紅色的燈籠，有些已經褪色，有些被風吹得搖晃，但在這片灰暗的廢墟中，那一點點紅色顯得格外刺眼。
    鄭安宙的吉普車碾過積雪，停在中央廣場前。他剛跳下車，就看見林周裹著軍大衣，站在廣場的紀念碑下等他。
    “訴苦大會結束了？”林周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
    鄭安宙接過，湊著林周手裏的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結束了。那幫俘虜哭得稀裏嘩啦的，有幾個甚至跪下來求我收留他們。”
    林周笑了笑：“你收了？”
    “收了。”鄭安宙吐出一口煙，“能打仗的編入部隊，剩下的送去種地。現在缺人，尤其是能幹活的人。”
    林周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兩人並肩走向廣場中央的臨時宴會區，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周勇正蹲在一隻烤架前，翻動著一隻體型堪比大型犬的老鼠，油脂滴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老鄭！快來！”周勇抬頭看見他們，咧嘴一笑，“這玩意兒再烤一會兒就能吃了！”
    鄭安宙走過去，用軍靴尖踢了踢那隻老鼠的後腿：“你從哪兒搞來的？變異程度這麽輕的現在可不多見了。”
    “東邊廢墟裏掏的，”周勇得意地抹了把臉上的炭灰，“一窩七八隻，全讓我端了。今晚管夠！”
    周圍響起一陣歡呼。幾個孩子圍著烤架轉來轉去，眼巴巴地盯著那隻金黃流油的老鼠。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對食物的渴望——在這個時代，能吃到肉就是最大的幸福。
    宴會區擺著幾張拚起來的長桌，上麵鋪著洗得發白的桌布。人們陸續入座，有軍人，有平民，有老人，也有孩子。桌上擺著各種“野味”：烤老鼠、燉變異兔、油炸蝗蟲、還有一盆冒著熱氣的野菜湯。
    林周坐在鄭安宙和周勇中間，給自己倒了杯用玉米釀的劣酒。他舉起杯子，突然說道：“你們知道嗎？人類自古以來就喜歡屠殺。”
    周勇正啃著一隻老鼠腿，聞言差點噎住：“大過年的，你說這個幹嘛？”
    “事實而已。”林周抿了口酒，“公元前亞述帝國就喜歡把反抗的城市夷為平地，蒙古人攻下花剌子模後屠殺了上百萬人，曆史上這種事太多了。”
    鄭安宙撕下一塊老鼠肉，慢條斯理地嚼著：“所以呢？”
    “所以人類本質上就是動物。”林周的眼睛在酒精作用下微微發亮，“吃人肉在古代很普遍，饑荒時期更是如此。人類其實沒有親情觀念，吃絕戶——就是欺負沒有男性繼承人的家庭——在民間流行了幾百上千年。”
    一個坐在旁邊的老人突然插話：“小夥子說得對。我小時候，村裏有個寡婦死了兒子，親戚們第二天就把她家糧食分光了。”
    周勇皺眉：“林部長，大過年的，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林周笑了笑，舉起酒杯：“正因為看透了這些，我們才更要珍惜現在。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眾人舉起各式各樣的容器，有搪瓷缸，有破碗，甚至有鐵皮罐頭。
    宴會進行到一半，幾個婦女搬來了一盆麵團和一盆餡料。餡是用野菜和少量肉末拌的，但在物資匱乏的現在，這已經是奢侈品了。
    “包餃子了！”有人喊道。
    人們紛紛圍過來，有模有樣地學著擀皮、包餡。鄭安宙也洗了手，坐在長桌前笨拙地捏著餃子皮。
    “司令，你這餃子包得跟地雷似的。”周勇嘲笑他。
    鄭安宙瞪了他一眼：“你包的好？你那幾個都快漏餡了！”
    林周默默包出一個完美的月牙餃，放在兩人麵前：“看，要這樣。”
    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叔叔，能教我嗎？”
    林周愣了一下，隨即溫和地點頭：“來，我教你。”
    很快，長桌旁充滿了歡聲笑語。人們暫時忘記了外麵的輻射區，忘記了隨時可能來襲的敵人，忘記了饑餓與寒冷。此刻，他們隻是普通人，在慶祝一個來之不易的新年。
    午夜將至，廣場上點起了篝火。人們圍著火堆，分享著一年來的故事。
    一個老兵喝多了，開始絮絮叨叨地講核戰那天的情景：“那天我正在值班，突然警報響了……然後就是刺眼的白光……等我醒來時，整個城市都……”
    他的話被一陣歡呼聲打斷。周勇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串鞭炮，正得意地向眾人炫耀。
    “你瘋了？這會引來變異生物的！”有人驚恐地喊道。
    周勇滿不在乎：“怕什麽？有司令在這兒，來多少殺多少！”
    鞭炮聲在寂靜的廢墟中格外刺耳，但出乎意料的是，沒有變異生物來襲。相反，遠處的黑暗中陸續亮起了其他幸存者聚居點的燈火，仿佛在回應這裏的慶祝。
    鄭安宙站在篝火旁，望著那些星星點點的光亮，突然覺得，或許人類還有希望。
    林周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杯酒：“想什麽呢？”
    “在想你剛才說的話。”鄭安宙接過酒杯，“人類確實很糟糕，但有時候……也不錯。”
    林周笑了：“這就是為什麽我還在幹這份工作。雖然這逼養的工作我是一點都不想幹。各種軍政大事都要我處理，”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宴會持續到淩晨。當最後一批人搖搖晃晃地離開時，鄭安宙、林周和周勇三人坐在即將熄滅的篝火旁，分享著最後一瓶酒。
    周勇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大著舌頭說：“明年……明年我一定要找個媳婦！”
    林周拍拍他的肩：“祝你成功。記得眼神好點，娶個爛貨是會毀掉一生的。”
    鄭安宙望著漸漸泛白的天空，輕聲道：“又是一年了。”
    在這個被核戰爭摧毀的世界裏，他們活過了又一個冬天。而明天，他們將再次拿起武器，為生存而戰。
    但今晚，他們隻是三個普通人，在廢墟中慶祝著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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