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如果不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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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安眠藥是不是有副作用?當然。但對於失眠症患者而言, 它是必需的。

    第二天下午, 周小曼主動提出陪著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館練瑜伽。黎教授雖然已經年過古稀, 但依然步履輕盈。對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鬆懈。

    周小曼跟著銀發族學員們一起做拉伸, 她驚訝地發現,她的身體非常柔軟, 可以輕易完成拉伸動作。而黎教授對此是反應是理所當然。

    旁邊有人說自己家孫女能一字馬時,黎教授特別自豪的來了句:“我們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 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點兒沒當場瘋掉,死活沒肯示範給大家看。她啥時候有這能耐了, 柔術嗎?

    中場休息時,有個身形苗條的中年女子過來找瑜伽教練。周小曼下意識地轉頭過去看她。對方立刻皺著眉頭喊了周小曼的名字, 厲聲低斥:“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中斷了訓練。即使不當專業運動員,你也不應該這樣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什麽。所謂運動員訓練之類的, 應該距離她的生活非常遙遠才對。

    黎教授有點兒尷尬。

    也許是女婿害怕小曼太過於親近他們, 反而跟周家長輩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會強行將小曼送回鄉。小曼的藝術體操訓練就這麽一直斷斷續續的。

    其實這孩子天賦應該相當不錯。今年三月份時, 小曼還在全省青少年組的比賽裏拿到了個人的第三名。體育學院的朋友看了都說可惜,孩子要是早點兒進專業隊,現在起碼在全國賽裏出成績了。

    不過藝術體操目前在國內還是邊緣項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對女婿多說什麽。他們之間有默契, 小曼的教育, 女婿說了算。

    周小曼唯唯諾諾。從這位薛教練口中, 她知道了自己從兩個月前便自行中斷了訓練,連上個月的全國比賽都沒參加。

    “就算你現在的水平,進不了全國賽的名次。你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練恨鐵不成鋼。

    她其實本來不應該帶周小曼的,因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隊的專業隊員。可是這孩子條件實在太好了,身體的協調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長得出挑,場上的感染力也好。從六歲第一次偶然發掘到以後,曾經是中國最早一批藝術體操人的薛教練,就實在放不下。

    讓她憤怒且鬱悶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從事專業體操運動。

    周文忠的話非常毒:“教練,你現在一個月多少收入?專業的體操運動員又是多少收入?運動生命能有多長?我家讓小曼過來,不過是讓孩子活動活動筋骨。我們還不需要孩子掙這點兒運動員補貼。”

    薛教練被問的啞口無言。周小曼家庭條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學教授,父親是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母親又是知名的營養師。她的確無法保證,周小曼走運動員這條路後的發展,會比她按部就班讀書工作來得好。

    就這麽磕磕絆絆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練了八年,跟玩兒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勁兒,死命磕著練,都沒有她的成績。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為與薛教練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完全不記得什麽藝術體操。她居然曾經是業餘體操隊員,還是拿過名次的那種?到現在,她對自己苗條纖細的體型還覺得不可思議呢。

    然而就這麽小腰一束的模樣,薛教練還大發雷霆了。這才幾個月的功夫,體型控製就成這樣了?這麽胖,還怎麽在場上做動作?!

    周小曼完全被嚇到了。她真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邊,纖細苗條,連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層,整個身體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臉上了。可那也應該算膠原蛋白啊。哪裏能說是胖。

    她沒膽子跟教練懟上。她抱歉極了,因為她把關於體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練叮囑她明天一定要去訓練,起碼考慮趁著年紀小骨頭軟,衝一回全國青少年錦標賽,前八名可是國家一級運動員。

    周小曼一臉懵逼,她隻知道國家二級運動員能加分。一級跟二級,到底誰的級別比較高?其實她很想問一問一級運動員高考加分不。不過她實在是沒那個勇氣。

    下午的瑜伽課程結束後。薛教練還相當不客氣地囑咐周小曼以後不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了。要說練體型練氣質,藝術體操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她皺著眉頭看周小曼:“抬頭挺胸,這才多點兒時間,連站都不會站了嗎?”

    可憐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飯時都戰戰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練嘴裏的站好了究竟是怎麽個站法。

    黎教授興致勃勃地從書房裏翻出了錄像資料。在老人看來,小曼年紀小,忘性大是正常事。這孩子一向就比較馬虎。

    周小曼六歲時被挑中去練藝術體操,薑家兩口子還是頗為自豪的。一百多個學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個人,然後一通考核下來,隻剩五朵金花。選人的教練全都誇周小曼條件好悟性佳。

    錄像帶的年份有些遙遠了,畫麵效果欠佳。周小曼看著錄像,腦海中似乎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她以為自己會一下子全想起來,然而那粒種子卻始終沒有破土而出。

    她隻看了不到半個小時的錄像,曾教授就帶著孫子來拜訪了。

    童樂還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裝扮,然而鏡片後的那雙眼睛可比小魔法師看著活絡多了。錄像帶被退了出來,童樂要繼續看日劇《人間失格》。

    周小曼無所謂。她並不急著回憶起一切。催眠並不能清洗記憶,它隻是將這段記憶塵封了。如果有恰當的契機,記憶自然能夠恢複。她笑著幫黎教授給客人準備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給童樂。

    曾教授笑道:“哎呀,還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強。”

    周小曼隻是抿嘴微笑,心裏頭卻有個聲音在駁斥,女孩子必須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還是好”。男孩子隻要性別到位了,皮一點什麽的,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大人們去會客室裏聊天說笑了。

    童樂舀了口布丁,皺著眉看周小曼:“你幹嘛不吃?要隻有一份咱們一人一半。最煩好吃的都給你這一套了。”

    周小曼搖搖頭,輕聲解釋:“教練說我胖了。”

    童樂看了她一眼,相當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渾身上下沒二兩肉,也好意思說胖?”

    周小曼樂了,童樂的體型瘦削的厲害,連腮幫子上都沒什麽肉。

    結果這人相當不臉紅地來了句:“所以我誠實。我就從來不說什麽嫌自己胖了的話。”

    周小曼點點頭:“一般都是女生對這個更在意一些吧。”

    電視屏幕上,兩個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樂尷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語。這張碟片連中文字幕都沒有,所以一開始,她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這個畫麵,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他。

    童樂立刻色厲內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許胡說八道:“這可是非常正經嚴肅的片子,反應了很多現實問題。校園暴力知道不?它其實是揭露社會黑暗麵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點點頭,表示讚同童樂的觀點。為了讓這個慌張的跟鼴鼠一樣的男孩子不那麽窘迫,她相當善解人意地去會客室給長輩們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皺著眉頭說現在的學生不知道怎麽了。她讓做校園心理調查,結果都選擇什麽校園暴力、性騷擾還有人流什麽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園心理調查啊。這麽多正常的孩子放著不去管,專門盯著那些東西做什麽?正常的中學生,哪兒來的什麽校園暴力,又不是黑社會。還性騷擾早戀人流,好好的孩子,誰會跟這些事情搭上關係。弄出這種事,難道不是她們自己該反省不自重麽。小曼,你說說,是不是這樣?”

    周小曼放下了一盤切好的香瓜,聞聲手一抖,差點兒沒把盤子打翻。她勉強露出個微笑,搖搖頭:“我不清楚。”

    不知道為什麽,曾教授的話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大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沒有得到認同,心下不悅。她皺著眉頭看了眼周小曼,覺得薑家的這個便宜外孫女果然還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邊這麽久,居然沒有學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裏帶出來的東西,怎麽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別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壞,就是學術上固執己見了一點。”

    薑教授在一旁眯著眼睛撇撇嘴:“她也該停下來歇歇了。那時候是要開心理係,實在沒人頂上,才把她給拎出來的。其實她哪是搞心理學出身的呢。那幫子人,以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學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趕緊將話題又岔到童樂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沒有留心大人們談論的話題。

    “童樂真厲害。他能完全聽懂電視裏的日語,真叫人羨慕。”

    薑教授夫妻沒有搭話,黎教授隻招呼她趕緊洗洗早點兒睡,明天還得去練藝術體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還是微笑著應聲回房了。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一個問題,要是薑教授夫妻為了女兒的家庭和睦,不願意幫她轉學怎麽辦?

    腦海裏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必須得轉學,必須得離開那裏。

    周小曼翻了個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看藝術體操的錄像觸動了她的記憶,她一晚上都沒能睡踏實。

    睡夢中出現了斷斷續續的畫麵,閃爍著,她身著體操運動服在翻騰跳躍。旁邊是一雙雙眼睛,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讓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夢中嘔吐了起來。

    周小曼從大汗淋漓裏驚醒。她輕手躡腳地起了床,去衛生間裏衝了把澡。站在鏡子前,她看著那個皮膚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的女孩。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體,身材修長,皮膚緊致,胸部跟臀部都顯出了少女的體態。

    沒由來的心慌讓她抱著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後從第一次鏡子裏看清自己的臉時那種感覺,又出現了。藏起來,她非常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過。

    走到單元樓前的綠化帶邊上,周小曼看到了一點紅光,一閃一滅。昏黃的路燈下,川川年輕到近乎稚嫩的麵龐上,是與青春不相符的滄桑。他的臉有半邊腫起了指印,大約挨了打。

    無須在往前麵走,隻站在單元樓前麵,就能清楚地聽到川川媽跟另外一個女人對罵的聲音。川川媽諷刺對方肥的跟豬一樣,別說出去賣,倒貼人家錢都沒人肯上。

    旁邊圍觀的人發出哄笑,胖女人憤怒地抬腳去踹川川媽。原本蹲在綠化帶旁抽煙的男孩子突然間從周家人身邊躥過,一把護在了他媽身上。

    川川媽沒有被感動,她的憤怒簡直要將整棟樓掀翻。她大大罵川川跟那個死鬼一樣窩囊廢,為什麽不去揍那隻肥豬。又憤恨她養了這麽個窩囊廢有什麽用,剛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養的時候,他為什麽不攔住。

    男孩子塊頭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個多頭,他始終低著腦袋,由對方打罵。

    周文忠的忍耐簡直到了極限。這種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這些人,活成這樣,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幹淨。

    周小曼搶在薑黎前麵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囑道:“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裏時,連一貫冰肌玉骨清涼無汗的薑黎,都是麵色緋紅。大家趕緊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開著窗戶,電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層又一層的汗水卻讓她怎麽也無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廚房倒水喝。經過周文忠夫妻臥室門口時,聽到房裏的男人滿懷愧疚地懺悔,是他沒用,讓黎黎跟著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體,沒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著牆壁,無聲地笑到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趕緊去買你的大別墅吧。老式工人小區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麽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著大肚子下田勞作,連個鹹鴨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來給他補充營養的生母,簡直是掉在蜜糖罐子裏。

    那麽粗魯沒教養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總工那麽多年,還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

    周小曼擰開了一瓶可樂,慢慢地喝了下去。

    這個晚上,她睡得異常安穩。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飯。

    周家的早餐,薑黎一貫隻做她們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飯都在單位解決。至於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塊錢的餐費,管兩頓飯。但記憶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饑餓裏,晚飯吃的尤其多。為此周文忠分外嫌棄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區門口,突才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周文忠下意識地想拒絕。他希望能盡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長過程中,他這個研究所的工程師身份帶來的影響。他甚至想將周小曼轉到鄉下去上學,這最契合標本的成長環境。然而他不敢將論證過程暴露在薑家人麵前,隻能便宜了標本。

    然而住在隔壁單元的陳工老遠就笑嗬嗬地打招呼:“老周,難得見你舍得帶小曼去單位啊。”

    研究所食堂夥食好,價格便宜到象征性。所裏人帶家屬過去蹭飯,屬於心照不宣的隱形福利。

    他領著的女孩兒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紀,已經雀躍著奔過來,牽著周小曼的手埋怨,怎麽她老是沒空,怎麽喊都不一起出來玩兒。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親喚她“青青”,才認出她來。這是陳硯青,她們小學時關係不錯,後來上了不同初中,才漸行漸遠。

    陳硯青熟門熟路,領著周小曼進食堂,向她強烈推薦了蝦子餛飩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麵店裏賣的都好。

    周小曼照著對方的餐單要了餛飩、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漿,總共才花了五毛錢。食堂早餐統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塊。

    她笑著感慨:“還是這裏的東西又便宜又好吃。”

    陳工給兩位小姑娘排隊要了兩份現做的蛋餅端過來,聞聲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覺悟高,光我們挖社會主義牆角了。”

    周文忠不好擺臉子,隻好笑了笑。

    那頭陳工已經興致勃勃地規劃好了未來:“小曼,以後你就跟青青一起過來吃早飯。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會的老趙說說,給小曼轉學到實驗中學來吧。這樣兩孩子上學也有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