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魏紫不及阿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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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魏紫不及阿芙羞
雕花窗欞透進的光線裏浮著細塵,張氏盯著帳頂,恍惚又看見十八年前彭城老宅的朱漆大門,新房裏的百子千孫繡喜帳。
“四夫人,縣主到了。”哭紅了眼睛的周嬤嬤掀起紗帳。
劉綽邁進屋,濃重的腐氣混著藥香撲麵而來。劉垚和劉媚跪在她榻前,並沒有回避。
張氏枯槁的手指摩挲著枕畔的鎏金梳。她穿了一身酡顏裙,臉上的妝容又厚又怪。
“你來了。”張氏突然笑起來,眼尾皺紋裏堆著脂粉,“你四叔最愛看我穿酡顏裙,說像汴河畔的魏紫...”
她顫抖著取出一方泛黃的帕子。帕上繡著交頸鴛鴦,針腳歪斜得可笑。
&34;這是我十四歲繡的。&34;張氏渾濁的眼突然泛起水光,&34;那年你四叔翻牆來看我,說我便是繡個雞鴨也是好看的&39;...&34;
她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的鴛鴦浸在血沫裏。
劉綽要喚大夫,卻被冰涼的手攥住腕子:“莫費事了...聽我說...”張氏幽幽道,“我出嫁時,帶了三十六台紅木箱子。臥房的螺鈿拔步床要八個匠人打製半年,妝奩裏塞滿波斯商人獻的貓眼石,連熏被子的銀香球都刻著張氏家徽。如今卻隻剩這一件嫁妝了。”
春風驟起,簷下鐵馬叮當。
張氏喃喃絮叨著:“這人啊···一輩子的命數早都定了。冷氏···陪嫁了十畝水田的莊戶之女罷了,給我提鞋都不配,居然能嫁入劉家,做我的二嫂。如今,又有了嫁入國子祭酒家的女兒。三嫂···她送嫁那日老宅門前的大街都堵住了,光是壓箱的銀冬瓜就滾了十二個。如今過的又是什麽日子?說起來,還是大嫂最有福氣,生了你這麽有本事的女兒,能跟趙郡李氏結親。珍哥兒考中了進士,有了你這個做縣主的妹妹,蓉姐兒再嫁都能入高門,有了許家做親家,謙哥兒的前程也差不了····將來怕是整個劉氏都要靠著你們這一房了···綽綽,我或許對不住這劉家許多人,可長輩們之間的恩怨,跟你們小輩沒什麽幹係···我求你,看在都是劉氏血脈的份上,照應照應他們姐弟···媚兒的家翁都是良善之人···我最不放心的是垚哥兒···他的婚事、前程····”
劉垚哭著道:“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像大兄那樣考中進士,給阿娘爭光!我會求族長讓您重歸族譜···”
劉媚也紅著眼道:“阿娘,女兒一定照顧好弟弟,絕不讓他行差踏錯!”
見張氏一直盯著自己,劉綽道:“六弟是四叔的親生兒子,有四叔在,他的婚事和前程絕不會差。彭城劉氏的家風如何,四叔母應該清楚。隻要六弟還在族譜上,那必定是闔族都會盡心幫扶的。”
張氏突然驚惶地叫起來,驚飛了梁間燕子。
“不···那些人我都信不過····綽綽!家裏頭最禍害人的就是同族的叔伯兄弟···他們敗了家,欠了錢,全都要拿著債本子來找你的···他阿耶···我更是指望不上···我隻信你!隻信你!”
瞧著哭成了淚人,又一臉期盼望向自己的劉垚,劉綽正色道:“六弟,該幫的我自然會幫,但你若做了什麽仗勢欺人違背律法之事,我也不會徇私護你。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將來要走什麽路,能走到何種地步,看的是你自己的毅力和決心。旁人能幫你的,始終有限。你明白麽?”
“我明白,我願意聽五姐姐的。”劉垚忙不迭點頭,又對著張氏磕頭,“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聽五姐姐的話。”
“這樣我就放心了···垚兒,你要爭氣···娶個好娘子···照顧好你姐姐,不要···不要拖累她···媚兒···”張氏的眼神越來越渾濁。
劉媚忙跪行過去,握住她的手道:“阿娘,我在呢!”
“媚兒,你們姐弟要相互扶持。但若將來····他跟你那些舅父一般···記住,給他一口飯吃不餓死就行···不要毀了你自己的日子···”
鎏金梳當啷墜地,張氏渾濁的眼突然清明如少女,“阿娘...阿娘···你看我這回繡地好不好···”
劉冬推門趕來時,張氏的手垂落床沿,打翻了枕邊的妝奩匣子。
散落滿地的當票裏,夾著一張泛黃的嫁妝單子——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三十六抬嫁妝,從紫檀屏風到越窯秘色瓷,每件器物都是好東西。
劉綽輕輕合上她的眼,聽見耳邊傳來劉媚撕心裂肺的哭喊:&34;阿娘——&34;
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衝刷著牆根新冒的小花。這些淡紫小花是劉冬從汴河畔移來的——他說要讓妻子在長安也能看見故鄉的春色。
劉冬住的院子裏,白幡在穿堂風裏簌簌作響。張氏的楠木棺材停在正堂,香燭煙氣繚繞中,劉垚跪在蒲團上燒紙錢,火盆裏爆出的火星子濺到他手背也不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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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阿娘說要給我紮虎頭風箏的...&34;八歲孩童突然仰頭,被煙灰染黑的小臉淌著淚,“姐姐,他們都說阿娘是壞人,可前日她還給我縫護膝...”
劉媚替他拭淚的手頓了頓。靈樞旁那件未完工的護膝針腳細密——她去送藥時,張氏正就著燭火穿針,脖頸紗布滲著血都不肯停手。
“垚哥兒要記住,阿娘雖做錯了事,但對我們姐弟倆是極好的。她最後悔的便是沒能看著你長大。你好好的,她在地下才能安心。”她將劉垚攬進懷裏,簷角銅鈴突然狂響,驚得供桌上長明燈忽明忽暗。
空蕩蕩的靈堂裏,突然響起劉綽的聲音,“明日我要入宮,想不想讓四叔母風光大葬?”
曹氏房間,除了錢氏,婦人們發間都戴著白絨花。
&34;真是晦氣!&34;冷氏將茶杯往桌上一砸,金鑲玉護甲刮得漆麵滋啦作響,“若不是因為她,蓉姐兒和嫻姐兒怎會攤上貓鬼案?姐妹倆被她害得至今還沒回門呢,她倒先死了!”
袁氏捏著佛珠往窗邊挪了挪,細聲細氣道:“二嫂莫要這般說,四嫂縱有萬般不是,如今人都去了...”
“去了才痛快!”錢氏突然起身,“我那苦命的嬌兒在陰司等了五年,今日總算能喝上孟婆湯了!”她染著丹蔻的手指戳向靈堂方向,腕上翡翠鐲子撞得叮當響,“你們聞聞這滿院檀香味,倒比當年嬌兒出殯時還講究!張玉華她配麽?”
曹氏聞言皺眉:“三弟妹慎言!且不說媚姐兒和垚哥兒還在裏麵···族長特意交代過,外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劉家..難道真要把醜事鬧出去,害到馨姐兒的婚事?”
更漏滴到三更時,劉媚悄悄推開虛掩的房門。月光漏進妝奩,照亮那支張氏臨終前緊握的鎏金梳。她突然發現梳背暗格裏有張泛黃的紙,竟是當年劉冬寫給張氏的情詩:
&34;汴水悠悠映妝樓,魏紫不及阿芙羞。願得年年采蓮舟,不羨王孫萬戶侯。&34;
阿芙是她阿娘的乳名。
淚珠子砸在&34;阿芙&34;二字上時,外頭忽然傳來劉垚的夢囈:&34;阿娘別走...垚兒會背《急就章》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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