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舊事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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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衙內,一片愁雲慘霧。
“又倒下一個!”王五跌坐在廊下,麵色灰敗。
他的手臂上纏著麻布,滲出詭異的青黑色膿血。
身旁,趙六蜷縮著呻吟,指甲縫裏全是黑紫色的淤痕。
班頭陳大咬著牙罵道:“嗣道王府那幫畜生!地窖裏的屍毒竟比砒霜還烈!”
之前參與起屍的二十餘名衙役,如今已有八人高熱不退,皮膚潰爛。
衙門請的醫者全都束手無策,隻能以艾草熏烤、雄黃外敷,卻收效甚微。
“咱們做的是皇差……”孫七突然哽咽,“能不能讓寺卿去請太醫來......再不行,聽說京兆府的魚參軍跟明慧縣主是舊識,能不能讓他幫忙求求縣主......”
眾人沉默——他們哪有資格讓太醫給自己診治,更別提明慧縣主了!
“天殺的蛆婆!死了都不讓人消停!”陳大一腳踹翻木凳,卻牽動腿上毒瘡,疼得齜牙咧嘴。“不如去找些江湖遊醫試試吧,他們下藥猛,說不得真能治好!”
國子監槐蔭匝地,蟬鳴聒耳。
李德裕站在藏書閣二樓的窗前,看著院中正走來一個人。
他一身錦緞華服,腰間蹀躞帶上掛滿玉飾,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舒王世子李佑每月逢五需來國子監聽講。
聽講後,再到藏書閣讀上兩個時辰的書是舒王給他定下的規矩。
藏書閣的老典籍官見了李佑,連忙起身行禮。
“世子今日要查閱哪類典籍?”
李佑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老規矩,《六韜》《三略》都取來。父王要我多研習兵法,真是煩人。”
他說著,目光卻瞥向二樓,“聽說你們新收了一批有意思的密檔?”
典籍官賠笑道:“確有此事,不過都是些瑣碎記錄,世子怕是看不上眼。”
“本世子自有判斷!”李佑冷哼一聲,徑直上了二樓。
書架間彌漫著陳舊的墨香。
李佑裝模作樣地在桌上翻了幾卷兵書,便悄悄溜到了存放野史密檔的區域,隨手抽出一本卷尾露在外麵的看了起來。
那本書顯然被翻閱了很多次,而越是被翻閱的多,就說明這書越好看。
“世子,該換《六韜》了。回去,裴先生還要考教功課的......”侍讀輕聲提醒。
李佑煩躁地推開侍讀:“躲開!也不知道圖什麽,父王非要我來受這罪...”
他突然來了精神,對著從書架間一閃而過的李德裕道:“李二郎,好巧!”
李二瀟灑轉身,對著李佑行了一禮:“見過世子殿下!”
“二郎真是好雅興,竟還能端坐在這藏書閣中讀書?”
李二冷笑:“世子此言何意?”
李佑賤嗖嗖調高了音量:“你還不知道麽?如今外麵正鬧得人心惶惶,都說那女巫被燒死前對所有害過她的人都下了詛咒。大理寺負責關押她的獄卒已經莫名身亡,就連當日在嗣道王別院負責起屍的衙差都有不少已經病入膏肓了。明慧縣主親手抓的人,不知尚安否......哦也對,縣主有仙氣護體,自然該是無恙的.....”
話未說完,李德裕已滿臉焦急地匆匆告辭離去。
“回府!”李佑心情大好,命侍讀收拾書匣下樓,對典籍官道:“今日就先看到這裏。”
看野史哪有看那對討人厭的男女吃癟來得有趣?
走出國子監大門,李德裕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他昨日才見過劉綽,自然知道她安然無恙。
剛才,他在李佑書匣裏放了一份大禮,正愁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離開國子監去探望心上人呢。
那是他費了三天三夜親自摹寫偽造的,半真半假的話最是惹人猜疑。
隻要種下懷疑的種子,舒王父子自己就會去查探真相。
而隻要他們動了這個心思,皇帝就會覺察。
“這個李德裕素來狂妄,想不到竟是個圍著女人轉的廢物。”回到王府,李佑還沉浸在戲耍了李二的快活裏無法自拔。
侍讀打開書匣,伺候他準備裴靜之的功課,卻發現裏頭多了幾張泛黃的殘卷書頁。
他咦了一聲,剛要稟報,李佑已眼疾手快地把東西取了出來。
“什麽東西?”
起初他隻是隨意瀏覽,以為又是哪個國子監學子偷偷投遞了自己寫的詩文想要巴結舒王,一步登天。
但很快,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手指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因為那殘頁上寫的竟是些先帝起居注裏的內容:
“大曆八年五月初三,鄭王入宮侍疾,帝執其手泣曰:"朕之諸子,唯汝最肖朕。"時太子適在側,麵色青白...”
“大曆八年五月廿一,鄭王暴斃前日,先帝密召宰相,議廢太子事...”
“大曆八年五月廿二,鄭王與太子在梨園宴飲後‘腹中絞痛,汗出如漿’,帝急招太醫......”
翻到下一頁卻被硬生生撕去,殘存紙緣如犬牙交錯。
“世子...”侍讀剛開口就被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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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這起居注上說,鄭王暴斃前三日還隨先帝"射獵終南山,挽弓如滿月"。可當年太醫署給的說法卻是心疾猝發......
這些字句像淬了毒的箭,直指當年昭靖太子李邈之死的隱秘。
“先帝竟曾有意廢太子...祖父暴斃前日...”李佑喃喃自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難怪那老東西待父王格外優容...”他忽然低笑出聲,指甲在“太子親奉湯藥”幾字上刮出深痕。
舒王府書房內,李誼正與裴靜之對弈。
黑玉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殿下,貓鬼案雖已了結,但劉綽此女不可小覷。她竟能識破我布的局,查到孫濟那去。”裴靜之落下一子,聲音平靜,“父女二人皆是東宮的人,她又在陛下麵前愈發得寵,長此以往,恐對您不利。若不能收為己用,不如盡早出去!”
李誼正要回應,書房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李佑滿臉通紅地衝了進來,連禮數都顧不得了。
“父王!”李佑激動得聲音發顫,從袖中掏出那幾頁殘卷。
李誼皺眉:“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他接過殘頁,起初不以為意,但當他看清內容時,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裴靜之察覺到異樣,湊近細看,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隻有三人急促的呼吸聲。
“這不可能......”李誼聲音嘶啞,“陛下他...”
“父王,這是天賜良機啊!”李佑迫不及待地道,“咱們起事後,隻要將此事公之於眾,定能壓住悠悠眾口!李璋那個蠢才幫著老蛆婆殺了那麽多人,倒是給了他堵住韋家人嘴的說辭。廢儲的事鬧成那樣了,他都死死護著那個病秧子,他從來就沒想過讓您繼位!”
裴靜之卻顯得更為冷靜:“殿下,此事蹊蹺。如此重要的密檔,怎會流落出來?又怎會恰好被世子發現?世子,這幾張殘頁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李佑不滿地瞪了裴靜之一眼:“你是在質疑本世子的眼光?這紙張和墨跡,分明是三十年前的東西!豈會有假?”
李誼沉默良久,眼神逐漸變得深邃。
他想起自己生父死後的往事,想起這些年在皇帝麵前的小心翼翼,想起那個永遠可望不可即的太子之位...
“此事暫且不要聲張!靜之,你去查查這上麵的內容是否屬實。”李誼終於開口,他紅著眼睛,聲音低沉,“這幾張殘頁哪裏來的都不重要,本王要知道的是父王的真正死因!”
寢殿內,燭火通明。
皇帝李適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中衣。
夢中,昭靖太子李邈站在龍榻邊,指尖滴血,聲音淒厲:“皇兄,你為何害我?”
值夜的宦官慌忙上前:“大家,可要傳太醫?”
皇帝擺手,啞聲道:“去……取酒來。”
烈酒入喉,灼燒肺腑,卻壓不住心底寒意。
他盯著搖曳的燭火,忽然想起之前劉綽的話——「鬼神不過是人心所幻。」
可若真是人心所幻,為何這幻象如此真實?
果然,人上了年紀,心誌便不如從前那般堅定了。
年輕時,他從不會做這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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